“在我大熙,寒门的路也不算少的了.....”梅涟仿佛聊天一般说着:“除了科举这条路,还能从军,入军中学堂学习再由军转政,或者考各地学堂入学学习考试,再或者干脆先从小吏做起,明国吏员禁止科举,我朝却没这规定,吏员只要有主官推荐、通过监察院和吏部审查,便能参与检拔科考举为官,若是有政绩功绩的,还能跳过这一条直接提拔为官。”
孔闻诗点了点头,却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意思,梅涟哂笑一声:“啧,孔先生也是做过明国高官的,又是孔子后裔,这些寒门的东西是和你无关了,得了,咱们绕回正道,继续说之前的话题。”
“除了这两派之外,还有一派是百家派,以武昌知府谢凤洲为首,声言‘儒家之兴,在兼容并包、纳取百家之长,儒家之亡,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教’,主张‘以儒为主、百家齐兴’,废除儒学的独尊地位,而是恢复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之景况,‘以诸法之争鸣、补儒学之不足’。”
孔闻诗眉间紧紧皱了起来,握着杯子的手也抓紧了一些:“说是以儒为主,恐怕是个‘以他道代儒学’的心思吧?我听说谢知府之前上疏请求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这是要走黄老无为而治的路子?”
“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梅涟摇了摇头,将手指屈完,握成个拳:“其他还有一些小派杂派,比如百工院那些人推崇的西学派、谏议院一些耐不住寂寞、一心想着从龙改命的闲官推崇的皇道派之类的,纷杂无数,我也不细说了。”
梅涟又指了指自己:“如今在大熙传播最广的,便是以我为首的温陵学派,吾师的主张贴合大熙的情势,比如大熙官吏之中不少佃农、商贾、奴仆出身,所以他们要推崇吾师的‘四民平等’,大熙朝堂地方都有不少为官做事的女子,好比如今的户部左侍郎,就是账房女眷出身,诸派之中,也只有温陵一脉能为她们这些女子所用。”
“孔先生得空可以去内阁看看,吾师的主张——‘天之立君、本以为民’如今就刻列成碑,立在内阁门口!”梅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又收敛起来:“孔先生,我大熙的学派,大体便是如此……”
“梅部堂似乎忽略了一个!”孔闻诗打断了梅涟的话,提醒道:“我听说大熙最近还兴起了一个新的学派,叫什么‘农务派’的,据说是那卢象升带起来的,宣扬什么‘农为国基、农为国主’,主张组织农户佃农兴办农会,‘均分田地,农者治国’,要官绅豪贵也要下地劳作什么的。”
梅涟脸色有些尴尬而难看,随即又恢复正常,笑道:“看来孔先生对我大熙是有些了解,只是那所谓的农务派并非一个完整的学派,甚至连个出头组织的都没有,只是一些农户出身的基层官吏和学生瞎嚷嚷而已,连着作都没有,只能拿着着卢象升在《襄京日报》上的几篇文章游记文章张目,这算是什么学派?”
孔闻诗点点头,笑道:“我听士子官绅们称他们为‘泥腿子派’,想来也是,自古以来都是士绅大儒着书立言、创派立学,从没听说农户佃户能讲出什么大道理来?那些‘农务派’说‘农家之言生于土地之中,气血充沛、生动有理、美甚于世间一切之言’,哼!可发一笑!”
“我记得这是卢象升的原话,当时因为这篇文章不少儒士和他打了好几个月的笔仗!”梅涟笑着摇了摇:“得了,既然孔先生提起,便把它们也算作一派吧,孔先生,我大熙这纷繁诸派之中,你可发现什么共同点吗?”
孔闻诗一愣,随即眉间又一次紧皱起来,梅涟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已经想到、只是不愿说出口而已,便微笑着替他将答案说了出来:“我温陵一脉就不说了,吾师对孔圣人是个什么态度,孔先生想必也是清楚的。”
“经世一派,以前明投诚官吏士绅为主,此派实际上是在对大明灭亡的反思中形成,他们提倡务实弃虚、经世济民,那么作为这天下务虚和祸民的代表的衍圣公和孔家,孔先生觉得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
“古法派大多是投入我大熙的中小地主官绅和士人组成,大多是前明举人、秀才之类的,他们要以汉唐古法替换宋明儒教,孔先生,汉唐之时可有衍圣公?”
“还有百家派,这一派中大多不尊儒学而钻研他道,既然不尊儒学,衍圣公和孔家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若是可以,他们恐怕连孔庙都能拆了!”
梅涟顿了顿,看着脸色难看的孔闻诗,继续说道:“至于那什么‘农务派’,他们想要天下士绅都踩在泥地里,这孔氏又如何能独免?他们要均分田地、人人可耕织,孔府占了山东多少良田沃土?”
“孔先生,我大熙的学派,没有一个瞧得上衍圣公、瞧得上孔家的!”梅涟双手一摊:“所以执政才有底气派我来给你送信,执政的态度很明显了,大熙奉孔孟之道,但并不需要衍圣公、更不需要一个千秋富贵的孔家装点门面!”
孔闻诗默然了一阵,拿过那封书信,捏在手中半天却依旧没有拆开,苦笑着抖了抖:“梅部堂,这么说在下这个孔圣后裔,对大熙也是没用了?”
“那倒不是,孔先生的才学气节,执政和我等还是很佩服的!”梅涟摇了摇头,严肃的说道:“孔先生若是为两面投注、为了孔氏千年富贵和一个衍圣公的位子而来,对我大熙便毫无作用,可孔先生若是以一个不愿屈膝于胡虏的名士而来,我大熙自然是欢迎的。”
“洪台吉在曲阜搅风搅雨,说白了就是为了利用孔圣后裔来和咱们打嘴仗!”梅涟冷笑几声:“打嘴仗的事,自然是帮忙嚷嚷的人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