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冰雪消融,穷人家白日里都收了火盆,就是家中有老弱病残也只偎着小茶炉子借点暖气,但富贵人家却是不必心疼那点炭火钱,依旧把屋里烧得暖暖的,蒸得屋子里的药气就更重了。
一位年逾花甲的清癯老者捧着杯茶,端坐在太师椅中,望着歪在旁边炕上,铺着玄色貂皮褥子上的美貌**温和的皱眉低叹,“……你也是的,生儿既喜欢那丫头,你成全他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从中作梗?闹得他不痛快,你也不得安乐。那丫头虽然辈份上差了点,但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郭淑兰却已然听懂了,她的神色虽有些憔悴,但瞪起来的杏眼却颇含凌厉,“侯爷,此处只有你我夫妻二人,容妾身说句冒犯的话,生儿到底是我的干儿子还是亲生的,您心里应该也有数。您说不想闹得家宅不宁,又说年代久远,无从追查,行!那我听您的,只认生儿做义子,不再追究。可您不能让我连这个干娘也做不下去吧?他若是娶了钱家那丫头,岂不得喊我做祖母?否则,就又得闹得您家宅不宁了,那时岂不又全是我的过错?”
韩燧幽幽叹息,几经思量,才斟酌着道,“其实此事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要生儿不进平原侯府,便如外放一般,我再给你们母子在京城置所小宅子,大家见不着面,也免得尴尬了。”
他话音未落,郭淑兰就嗤笑起来,“侯爷真是好打算!反正生儿眼下姓赵,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给他两三间房,娶个农家媳妇便已经该感激涕零了。至于侯府那份家业,依旧由您名正言顺的子孙们继承,压根儿就没他、也没我什么事。谁叫我这个做娘的当年不识抬举,硬是要死要活的嫁进你们家呢?眼下就算穷得什么嫁妆也不剩下,就算是与亲生儿子分隔数十年,就算是相见也不能相认,这些都是我活该!”
看她说着眼圈都红了,韩燧很是不忍,劝慰道,“我就是怕你多心,才一直没开口劝你。你也不想想,不管从前情形是怎样,而今就算是滴血验亲,证明生儿是你我的亲生子又如何?你觉得以他的性子回到侯府会快乐吗?这孩子已经够苦的了,不管他是不是我生的,我都希望他下半辈子过得快快乐乐,平安顺遂,这难道不也是你的希望?”
郭淑兰见他说得真诚,那股怨忿之情也消了大半,“我何尝不是顾虑到这一点,才同意只认他做义子的?可是侯爷,这不是妾身咒您,等到您百年之年,您觉得侯府的诸位老爷们会看顾一个名份上的十叔么?生儿想真正过得平安顺遂,一定得结交个有力的外家才行。钱家是好,二姑娘也很不错,可她毕竟不是国公府的正经小姐,虽有两个姐姐嫁得不错,但毕竟家世寒微,顺风顺水的时候还不怕,等到遇着风浪的时候,你让他们求谁去?”
她凄然一笑,“那傻孩子只看到钱二姑娘和三爷媳妇的堂姐妹关系,却没有想到,我哥哥娶的可是钱二姑娘的堂姐,他是我儿子,现在却要娶我哥哥媳妇的堂妹。这让我将来还如何有脸面回娘家去?郭家出了我这样一个罔顾伦常的就够了,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再重蹈我的覆辙。我知道顺着他的心意,会让他高兴,可我更知道,要是真顺了他的心意,就会在我哥哥心里埋下一根刺。我好不容易才求得哥哥的谅解,实在是不敢再行差踏错了。否则,将来您不在了,我们母子还能依靠谁去?”
韩燧说不出话来了,看着嘤嘤哭泣的小娇妻深深叹息。这个女孩虽说当年是出于一时任性才嫁给自己,但他确实也从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身上,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青春的快乐。想想从前那个骑着烈马风驰电掣,天不怕地不怕的娇俏身影,眼下却如活了几世的妇人一般瞻前顾后,小心翼翼,韩燧真的不忍心在她的愁苦担忧中再添一瓢苦水了。
低头深思了半晌,他才道,“行吧,那此事就这么算了,生儿那里,我会去劝劝他的。回头也会托人,好好给他寻一门亲事。”
“多谢侯爷费心。”郭淑兰轻拭泪珠,悄声告诉他一事,“其实从京城出来前,我也私下求了哥哥,他答应会替生儿留意的。等到新年的书信进来,只怕就会有消息了。”
韩燧点头,“承志做事妥当,这些年越发历练得稳重了,他若相中的,必然错不了。”
听他老气横秋的说着这话,郭淑兰忽地破涕为笑了,“侯爷这话,倒是跟父亲一模一样。”见韩燧略有尴尬之色,她忙忙的又道,“父亲是觉得哥哥续娶的嫂嫂很好,贤惠温驯,可比从前那个骄横跋扈的嫂嫂让人舒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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