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离开新绛的那日,我没有去城外送他。
四儿知道伍封的婚期后,一直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心里其实早已释然,可她有意无意的那些安慰话,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得焦躁。于是,我干脆从小院逃了出来,躲进了太史府。
史墨这几日迷上了一种采自巴蜀之地的芳荼(1)。清晨,他派人去城外取山泉水回府,午后便端一个小炉,捧一把木炭坐在院中煮饮芳荼。
这巴蜀的芳荼与我平日里在野地里看到的苦荼颇有不同,它被烤干的叶片小小的,皱皱的,只有一个指节的长宽,一捏便碎。我原以为这芳荼直接投入山水中煮熟便可以饮用,却被史墨逮住机会好好地嘲讽了一把。
“丫头,这么一小盒芳荼可值五十金,且新绛城内独我这一份。”史墨捻须自得道。
“这么金贵的东西,师父是从哪里得来的?莫不是巴蜀的巫女们托鸿雁送来的?”我笑着往火炉里投了一块木炭,鼓着嘴把炉火吹旺。
“赵家四子赵季廷派人送来的,说是蜀地的巫女们今春制的第一盒芳荼。”
“巴蜀离晋国相距不止千里,这赵家四子为何如此费心要给师父送这一份厚礼?还恰巧送到了您心坎上。”
“早料准了你这丫头会问,先不告诉你,等饮了我这碗芳荼再说。”
陶罐里的山泉水已经煮沸,史墨先在水中撒了一小撮盐,放了一小块生姜,而后用竹签子在水中搅出了一个漩涡,再从丹漆小盒里取出小把芳荼投进了中央的涡洞。片刻,有气泡从陶罐底下咕咕地冒上来,汤水上忽然多出了好些白色的浮沫。史墨用竹片细细地将浮沫刮干净,又重新倒了一小盏泉水进去,再沸时,芳荼便煮好了。
“快尝尝。”史墨用长勺给我舀了一碗。
芳荼的汤色清澈微黄,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入口时有生姜的辛辣,回味时舌尖又微微地尝到些甘甜。
“饮酒使人昏沉,此物却可使人神明,丫头以为如何?”史墨斜靠在长石上,满脸享受。
“师父喜欢的定是好东西,赵家四子不把这样的好东西送给他卿父,怎么反倒送到太史府上来了?”我端着小碗往前靠了两步,询问道。
“卿相喜饮酒,他已送了楚国酿酒奴,我喜新奇之物,这芳荼自然是要送我的。”史墨说完看着我摇头叹道,“如此耐不住性子,哪里有半分神子的样子。”
“神子?师父从哪里听来的?”
“现在,整座新绛城的人都知道我太史府里住了一位能请神驱鬼的神子。说什么肉掌之上生地火,天眼之下取阴魂,丫头,你到底在智府里做了些什么?为师可要好好听听。”
史墨既然问了,我便把自己在智府里做的事老老实实交待了一番。果然不出我所料,史墨一听到医尘的“鬼骨粉”,立马有了兴趣。
“你将‘鬼骨粉’涂在额头、掌心,可是为了让它变热烧起来?”史墨好奇道。
“正是,‘鬼骨粉’只可在冬日使用,要是到了夏天,不用放在额头、手心温热,就算被太阳一照也会烧起来。”我细心解释道。
“丫头可知这粉是怎么做出来的?”史墨问。
“我只听说是从死人骨头里熬出来。”想象医尘沸水熬人骨的样子,我就一阵阵地发寒,“师父别说这个了,赶紧跟我说说赵家的事吧!”
“赵家的事,我只说一句,你就都明白了。”
“师父请讲。”
“赵伯鲁已同卿相自请,说要让出世子之名。”
“什么?他已经说了?”我虽知道伯鲁自赵孟礼的事发生之后一直有意让位,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告诉赵鞅了。
“现在明白赵家四子为何要送我芳荼了?”史墨轻笑一声,端起漆碗又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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