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四夫人在禅院晃了一阵子。待二夫人去道观求符之后,她就让兰芝收手了,毕竟二夫人太过精明,做得多了会让她起疑心。可现在这些守卫却说又看见四夫人,这怎么可能?
其他几个守卫见李锦然浑然不信,也开了口:“大小姐,小六说的是真的,自从周哥受伤派我们守这,我们就感觉不对。说难听点,四夫人就这一口棺,没有必要让我们五个大老爷们守着。四夫人这事儿我们也向周哥提过,可周哥什么也没说,反而给我们每夜送来几坛子好酒。我们就想着他是不是也遇到过这事儿……”
小六使劲儿点了点头,怕李锦然不信,又指了指四夫人的棺木。李锦然围着棺木走了一圈,才发现正东面顶端的棺木头上贴了一张符,符的形状她看不懂。另一个守卫接着道:“这符是二夫人求来的,叫往生符,大家都希望四夫人早日投得富贵人家,别再留恋人间了。”
这两人所说出入太大,却都透露了一个信息,这几日闹鬼的事,二夫人却是知道的。李锦然笑道:“什么符不符的,我也看不懂。还是二娘有心,四夫人泉下有知,必然安心了。”
看来这几日闹鬼的事连二夫人都知道了,她有些疑惑,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假扮四夫人呢,这个人到底是谁的?她看了几眼守卫,想必他们是不会说谎的。只是这符竟然是给四夫人求的往生符,难道二夫人忘记了,四夫人可是被她活活害死的呢!
“四夫人既然只是晚上出来,你们为何白天不做事,门外杂草丛生,也未有人念经诵文。我在一本书上看见过,越是杂草丛生的地方,越容易有不干净的东西。四夫人的魂没准就是门口这些草招来的,而你们都没人念诵经文,她的魂又怎么安定的下来?”门外那些杂草让李锦然心里很不舒服。四夫人从前极爱干净,她不想让四夫人的尸身停在这么脏乱的地方。那些守卫没读过几本书,又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想来心里是怕极了。这些守卫听完李锦然这番话便主动地去除草,又将桌上的残羹剩汤收拾干净。一个守卫见檀香快烧完,急忙重新点了一根。
看来以后这里不会再脏乱不堪了,她心里稍微吐了一口气,才出了门。
离开禅院时,她想起四夫人已死,她之前所住的香榭苑不知又是何种光景,想必也是荒草丛生了吧。都说人死如灯灭,其实也并非如此,如果没有四夫人那日的指点迷津,也许就没有锦绣现在的安然无恙,又或许自己早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她心里有个地方,一直住着四夫人。如今她去了,她得为她保留一些什么。她记得四夫人生前极喜爱女红刺绣,想必香榭苑定是留下一些刺绣。先前不是没有时间就是香榭苑里有人,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去香榭苑时,路上碰见了几个丫鬟,见到李锦然时都停下手中的事,有礼貌地喊了声大小姐。这让李锦然忽然不习惯起来,从前那些丫鬟哪一个不是远远见了她就躲开的,怎么忽然转性子了?心里正疑惑不解,就看见赵灏跟张蔚然站在西子亭里正聊着什么。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他们,她皱了下眉头,想绕道回梅苑。刚转过身赵灏就喊住了她,她只好转过身笑脸相迎。
赵灏早就看见了她,见她时刻想躲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快:“见到我就想躲,我有这么让人讨厌?”
前面不是该说的都说了,为什么他还要缠着自己,她从没认为自己有什么魅力能将他吸引住。可是张蔚然却是赵灏的人,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难堪,这样也许会对大哥不利。她只好牵强地扯了一抹笑:“不是要躲你,只是忽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要做,就准备回去了。”
赵灏也不拆穿她,转而问道:“方才正跟你大哥讨论去狩猎的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有时间,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张蔚然也跟着道:“锦绣从来没出过李府,有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殿下在,自然不会出事的。”
李锦然见大哥这样说,反而不知要怎么推辞,何况大哥正好说到了她的心里。锦绣确实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上次赵灏只是随口一说她竟高兴成那样,她也想让锦绣开心。何况大哥说的没错,赵灏身边的侍卫都有一身好武艺,有他们在,锦绣不会有什么危险。想到此她笑道:“那就有劳你们费心了,只是这两日恐怕不行,我身体才刚好,不能舟车劳顿,等过一段日子好吗?”
赵灏本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眉梢上挑,愉悦地说道:“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张蔚然责备道:“知道自己大病初愈还跑出来,真让人不省心。”
李锦然小声道:“那还不是因为想父亲了呀。”
赵灏还未见过李锦然在张蔚然面前撒娇的样子,如今见到了只觉得她有千般模样,每一种都是那样特别。他不觉间盯着她看了很久,若有所思。
李锦然自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浑身不太自在,却又不好当面说出来,只好转移话题:“大哥,我真的要回去了,锦绣总是不好好吃饭,我得盯着她。”
张蔚然笑了笑,温和地说道:“回吧,改日我去找你。”
李锦然又向赵灏行了行礼,才往梅苑的方向跑去。由于跑得过快,衣摆飘了起来,从后面看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赵灏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柔情,连问出口的话也未察觉出有何不妥:“你说她这样特别,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张蔚然看着他有些痴的眼神,笑道:“应该是没有的,前些日子我提醒过他,让她离三殿下远一些,她跟我说她看得很清。锦然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她说看得清,自然不会跟三殿下在一起。就算他们要在一起,我也不会允许,锦然要嫁给一个能正常生活的男人。”
正常生活的男人,赵灏嘴角勾了勾,又问:“是锦然提醒你暂时离我远一些的吗?”
提到这个,张蔚然脸上写满了骄傲,眼神带着些许赞赏:“是啊,咱们都急过了头,太子来李府,必然不是只商量战事那么简单。他也是来探探虚实,看你家底如何。”
赵灏眯着眼,笑了笑:“锦然心思细腻,这些日子我们是该少来往。但是我们又不能不联系,怎么办?”
张蔚然疑惑地问:“那依二殿下之意?”
赵灏笑意更浓:“锦然这般聪明,她自有法子,只是这段时间要多多地麻烦她了。”
张蔚然跟着也笑了:“只怕她高兴还来不及,总怪我没有时间陪她,以后陪的时间就多了。”
赵灏站了起来,看着艳阳高照的天空,只觉心情格外的好。他不会因为赵漳来就放弃自己的计划,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李锦然。他要坐拥江山,也要美人在怀。他眯着眼睛,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想到不久前李锦然跟他说的话,当时他真是急过了头。倘若天下在他的手上,又何愁她到不了自己的怀抱?
李锦然回到梅苑时,兰芝正在给花草浇水,前些日子种下的花如今已破土发芽。她想了想,去厨房又拿了一个舀子过来,将袖子挽起来与兰芝一同浇水。李锦然本就是吃苦长大的人,以前她做这些兰芝还不习惯。可如今她跟兰芝一起做,兰芝反而会兴冲冲地跟她聊天。
以往兰芝跟她说话时,李锦然总要时不时地附和两声,可今天她没有这样的心思。兰芝跟她说锦绣今天很乖,在屋里练习写了好几篇字,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兰芝见她好像藏着心事,便将舀子放下,蹲在她跟前轻声地问:“小姐,我能帮你分担什么吗?”
那一双眼里全是真诚,真诚的让李锦然不知要如何开口。她不想问出那些伤感情的话,可紫鹃的话犹如在耳,她不能放一颗危险的棋子在自己身旁。她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开口。
这般表情让兰芝更是认定她有心事。她握住李锦然的手,语气十分认真:“小姐,当初我既然选择背叛二夫人来到你的身边,就决定了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所有的心事都跟你说,你有事也不要埋在心里,就算我帮不到你,至少你说出来也会好受一些是不是?”
她既然能背叛二夫人,是不是也会背叛她?看着兰芝毫无杂念的脸缓缓开了口:“这些日子我教紫鹃读书写字,她的字十分不好看。于是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该教你写字,会读点书写点字,总是好的!”
她希望看见兰芝哪怕是一点躲闪的样子,可兰芝只是愣了片刻,便十分高兴地站了起来,将李锦然也拉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小姐,你对我简直太好了。你来,我念给你看,我不仅认字,还会写字。当年没卖到咱们府上时,我也曾是当地知府家的小姐,爹爹请过先生教的。”
李锦然被她牵着往她的屋里走去,她从箱子里随手拿出一本书,指着上面的字:萚兮萚兮,风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那些难念的字,她真的一个都没有读错。她闪着灵动的光芒看着李锦然。李锦然心里觉得有些堵,又道:“你写点字让我瞧瞧。”
提到写字,兰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久没写字了,小姐别见笑。”她转过身又去箱子里拿出毛笔砚台,抽了张宣纸,待研好了墨后仔仔细细地写了起来,写完之后她递给李锦然。李锦然拿着信,见那字迹与紫鹃给的丝毫不差。她再去看兰芝的眼神,里面清澈地没有一丝杂念。如果不是兰芝太单纯,就是她太有心机。到底是谁在说谎,她心乱如麻。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我写的字太难看了?”兰芝见她盯着字看了半晌,却迟迟没有说话,不由开口问道。
“前些日子,我让你假扮成四夫人在禅院闹鬼之事,你可曾对外人说过?”李锦然忽然问道。
“不曾,小姐交代我做的事,我谁都没有提起过。”兰芝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兰巧死时我立誓跟随小姐一辈子,若违背誓言不得好死……”
看来紫鹃那封信并非出自兰芝之手,不然她不会把话说得这样圆满。否则把信拿出来与她对质的时候,她会毫无退路,这不是兰芝的作风。可这个结果让她心里更不好受,兰芝没有说谎,说谎的人就是紫鹃。
“小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兰芝见她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我只是累了,你的字写的比紫鹃的好多了。这字我就先拿回去了,让紫鹃跟着你学学。”李锦然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不等兰芝送自己出门,便拖着步子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她进屋里时,紫鹃已从床榻上醒来,坐在书案前认认真真地练着字。见她进来,便想起身为她沏茶。李锦然将她拦下,自己倒了杯茶。
紫鹃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轻声地问道:“小姐,是不是紫鹃来这给你添麻烦了?”
李锦然有些累,不太愿意说话,可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只好开了口:“你怎么会是我的麻烦,只是大病刚好,刚才又去看了父亲,走得多了容易困乏。”
紫鹃想扶她去休息,李锦然又道:“我自己来吧,你还伤着呢。”她走到床榻边,有意地将兰芝写的字丢在地上,躺下后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儿,她听见紫鹃放下毛笔,站在自己的床榻边,轻声地喊了两声小姐。见自己没有反应,又起来不知做了什么,顷刻间屋里飘有一阵淡淡的清香,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待听到一阵关门声后,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见书案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里有一根香在燃烧,想必屋内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她将帕子上倒了些茶水,盯着香炉出了会神。紫鹃,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才好,否则我真的不知该拿你怎么办。
她打开门走到沈信的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沈信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却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李锦然对于他在无人时的举动已经习惯,也没有要进去,开口说道:“来我屋里一趟。”
沈信将门关上,很快便与她来到李锦然的屋里。沈信进了门,也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却没有太大的反应,看向李锦然,问道:“你最近睡不着吗?”
李锦然很快反应过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信走到书案前,看了眼香炉里的香:“眠香确实能让人睡着,但是这一根香要是都用完,你能睡一天一夜。”
“对身体有害吗?”李锦然又问。
“没有,就是睡得时间长点罢了。怎么,睡不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再请卫相来看看?”沈信见她真的有些疲倦,继而问道。
“不用,我就是想好好地睡一觉,睡一下就好了。”她见紫鹃插的这根香对自己没有害处,缓缓地吐了口气,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困极了。沈信见她状态十分不好,便退了出去。
李锦然在窗子前见沈信回屋之后才将眠香掐灭,方又回到床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