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忽必烈看了桑哥呈上来的奏章之后,他抬眼瞟了一下这个宝相庄严的僧人,波澜不惊地问道:“何人如此教汝?”
桑哥心中一颤。如果让他来数这个世上能令他畏惧之人,眼前的这个老人,绝对会被他排为第一。在他面前,你有太多的事根本就无法隐瞒。
他极其恭谨地回话:“小僧请教了叶李,叶先生。”
帝国大汗的脸上这才微微露出点笑意。
我就说嘛,若你这个整天念经的家伙,竟然连朝廷的体制问题也懂得,朕的大臣岂不全成了废物?
他淡淡地说道:“这个规措甚好,朕自会让中书之人对此进行审议。”
桑哥立时松了一口气,他紧接着又言:“大汗,叶先生大才,贫僧以为,这样的人,朝廷放着不用,实在是可惜了。”
忽必烈略略点了点头:“叶李是有才学,你遇事可多向他请益,需知,南人之中也是有人才的。”
桑哥暗喜,他合十躬身为礼:“小僧一定谨遵大汗圣喻。”
然而,帝国大汗此时的眼神已变得稍有些复杂,且语调颇为感慨地又说道:“他们中真正的饱学之人,你还未曾见到。若是见到了他,怕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才俊之士。”
桑哥怔了怔。
忽必烈却挥了挥手,也并没有再说下去。
桑哥回去后,立刻又把叶李招到自己的府上。当然,这时候他对下人的吩咐,已经变成了“去请”。
在两人见面之后,桑哥异常客气地言道:“先生那日的高见,本座冒昧,已代为转奏大汗,大汗他极为赞赏。”
闻听他所言,叶李心中颇为自得,但在表面上,他又矜持地谦逊了一下。
桑哥接着说道:“叶先生,现四方不宁,而朝廷的国用却日见艰难,大汗如此急于立措,也是为了解决朝廷的困境。先生大才,还望在此上不吝赐教,本座定当洗耳恭听。”
无疑,由于各种原因,桑哥是一个外人眼中非常猖狂之人,但狂归狂,并不等于说他无知。
当初奉大汗的交代,他曾私下里细细地琢磨了卢世荣所有的举措,在他眼中,这些做法基本上都没有问题,而且理应取得很大的成效。
他自己做油的生意都赚来了钱,更不要说还是人人都知道有暴利的盐铁生意了。不说其它,仅仅是这个亲自“下海”的经历,实际上已经足以使他对许多事有所了解。
可问题是,现实中的卢世荣不仅没有取得什么成效,而且败亡的如此之快,简直令人难以预料。
桑哥认为,出现这个结果的原因,不仅是朝中有“妖孽”作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卢居士没有班底。因为事情是要靠人来做的,没人为你做事,你就是再好的举措,还是画饼充饥。
只不过也正是因卢世荣的缘故,他现在已不可能拉朝中的大臣来做他的班底了,相反,将来怕是更要成为他们的对头。
他的目光,其实早已转向了原先他并未看上眼的阿合马之徒。他们不仅均遭到过排斥,与现在的朝中之人较少瓜葛,而且他的卢先生当初使用这些人的用意,他同样非常清楚。
但这个“圣僧”也盯向了所谓的“江南遗逸”,因为这些人实际上也是朝廷边缘化的人物,与朝中的大佬过去少有关系不说,更具有别人没有的眼光。
桑哥清楚,管理一个庞大的帝国也是需要有经验的,毕竟别人已经管过几百年了,不管自己内心里是如何地轻视别人,但事实还是事实。自己也不可能将西域的一套,全用到这里来。
这种心态,是他肯屈身结交像叶李这样的“南蛮”主要原因之一。
而从叶李这一方面来说,他其实开始很有点“被迫”的意味在里面,因为首先人在屋檐下,你就不得不低头。
事实上,像他这种人,从心底里同样未必瞧得起这些来自蛮荒之地的所谓“大师”。
因为历史上的江南不是没有佛门高僧,哪些人不仅精擅佛学,而且他们之中,还很有些人对琴、棋、书、画、乃至茶道等等闲情雅趣之事颇为精通。如此高雅之士,才是像他这样的“士”,所真正喜欢或愿意结交的对象。
苏刘义的祖先苏轼这个大胡子,不就曾和佛门之人往来频繁?
更何况,以叶李“江南遗逸”的身份,他也没必要刻意去巴结桑哥。那样不仅在这里容易授人以柄,就是在他自己看来,也落了下乘。
但是,同样是像叶李这样的自视甚高之士,历来又最吃“礼贤下士”这一套。一遇到这招,能舀得住的人还真不多。
现在,桑哥如此屈身自抑,叶李顿时就觉得自己不能不有所表示。
他又谦逊了一下:“大汗和大师实在是对在下过誉了。”
可是,桑哥的态度却愈加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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