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吃,你吃。”小胡炭跪在凳子上,努力伸着手,把自己咬掉大半的鸡腿放进胡不为的碗中。
“吃这么少?”胡不为皱眉看他,早上还嚷嚷着肚子饿,怎么才吃这么点就不吃了。“你吃饱了?”小胡炭鼓着嘴,呼哧呼哧喘气,他的小脸蛋上油花饭粒粘得到处都是。听见父亲发问,小娃娃舔了舔嘴唇,却摇摇头。
“那怎么不吃了?”胡不为疑惑的问,鸡腿、炸糕,向来不是这小东西最喜欢吃的么?
小胡炭答不出来,呆呆看着他的脸,只说:“爹爹吃。”
“还没吃饱,却又不吃,这是怎么了……”胡不为喃喃的说,从碗里拿起鸡腿,小胡炭只咬了一半。二三岁年纪,正值生长之期,小娃娃的食欲旺盛得很,这半个鸡腿哪够他吃的。
“炭儿那是心疼你。”边上的秦苏轻轻的笑,把挑净骨刺的鱼肉也放进胡不为碗里。“你多吃点吧。他知道你病了,所以把好吃的留给你,好让你恢复的快些。”
“……”
胡不为心下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欠下身问胡炭:“炭儿,是这样么?你想让爹爹病好得快些……所以……给爹爹吃?”
胡炭点点头。小娃娃不知道怎么说话,睁着明净的瞳,看看秦苏,再看看胡不为,只说:“爹爹,你吃。
“好,好,爹爹吃,好孩儿……”强烈的酸楚之意。迅速的在胡不为鼻腔中扩散,他险些掉下泪来,赶紧侧过脸去,用手撑住了额头。然而胸中那一股喷薄的热流,却怎么也遏抑不住了,堆在胸口。愈压愈重,锋锐直迫喉关。
这是他的孩儿,小小年纪,他知道心疼自己了……天可怜见!
胡不为心中又悲又喜,拿着鸡腿,喉头噎阻住了。他脑海里一时闪过妻子的面容,岳父岳母。还有过往的许多纷乱舛难……不过以前曾经遭遇过什么。现今看来,这一切都值了,只因他孩儿地一句话。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胡不为想。
“炭儿,爹爹吃了,你也吃吧。”秦苏把胡炭抱过去,用手帮他擦去脸上油花。然后撕下另一只鸡腿递给他,她脸上漾起温柔的微笑:“好好吃饭,吃得饱饱的,才能快些长大。”胡炭应了,接过鸡腿吃。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范同酉拿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吃不下饭了。他放下筷子,端起了酒杯。“胡兄弟当真好命,遇上秦姑娘这么个深情善良的女子……***,我年轻时怎么没碰见这么贤惠的姑娘……怎么没生出这么懂事地孩子……”他心中痛悔已极。
唉!当真是一个人一个命。范同酉满心不是滋味。看见胡不为坐在那里唏嘘感叹。只想:“我老头子空负一身奇学,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膝下冷冷清清……他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庄稼汉子,貌不惊人,武艺差劲,却有妻贤子孝,享受天伦……唉,唉!”
时也,命也。
饭庄里的酒,显然兑过水,香味淡极。可是落在肚中,这后劲似乎比百年佳酿都要大。范同酉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觉得从喉咙到小腹,如有一条火线在燃烧。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不可捉摸。佳偶与孝子,那都是不可强求的。饶是你武功盖世,权倾朝野,未必就能找到个知礼知节,兼又一往情深的良配。纵是你家财万贯,手眼通天,未必就能生个懂事孝顺,而又聪明伶俐地儿子……
范同酉看着胡炭。越看越爱。小家伙很像胡不为,尤其那双眼睛,又圆又亮,看着桌上饭菜时,滴溜溜转得飞快。都说子肖生父,胡兄弟能生出这么机灵地孩子,他本身的根基也算不差。唉……其实刚才说的话并不对,说胡兄弟稀松平常,这话也不尽然,他武功法术不行,可算命如此厉害,却也不是一般人物……
范同酉在那胡乱地想。一眼看见桌上的红烧鲤鱼,便回想起了刚才胡不为算命的情景,兀自琢磨不透胡不为什么时候学得如此神技。便问道:“胡兄弟,你当真会看相算命么?你给我也算算……”
胡不为摇头笑道:“范老哥见笑了,那不是真的。”
“假地?!”范同酉睁大眼睛:“那……你怎么知道他姓吕……还有什么跟官府相关的……”秦苏也抬起头:“对啊,胡大哥,你怎么知道他有个儿子,还有,他娘子过世了,你怎么知道的?”
胡不为哈哈大笑,道:“这事说起来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们注意到他带着的布旗了么?”
秦苏和范同酉对望一眼,一个点头一个摇头。两人印象里那面布旗污损很严重,字写得很端方,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珠的地方。
“那先生当真很穷,换了行当,连花几文钱买几尺白布作新招子都不肯。他把以前用地布旗洗过几回,就重新写字了。你们没看到旗子背面吧,上面还有隐约的宇迹,‘吴阳秀才吕锦唐代写讼词、状文、一应投递文书,每篇七文……’”
“这……”两人都想不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一时哑然。秦苏想了想,又问:“你怎知这吕秀才就是他本人?万一他是捡了别人的旗招子来洗呢?那你不是猜错了?”
胡不为微笑:“读书人好面子,渴不饮盗泉。乐羊子路上捡了金子都要送回去。你觉得那先生会捡别人的东西来用么?何况,布旗子前后两面写的字,间架相似,笔法相似,显然是同一个人写。那先生衣襟袖子上都沾着墨迹,成色看起来和布旗上一样久远……光这些就够判断他的来历了。”
“至于他儿子和妻子,你们也看到门外那个小孩了,吕先生每次挨骂。都向门外张望,我从他们脸上表情猜出来的。小孩子身上衣衫不成模样,脸上也有伤,他要是有娘在身边,会让他变成这样么?我套了吕先生一句,就知道他娘子过世了。”
“可走……”泰苏兀自觉的不可思议。胡不为的这个推断之法,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似乎还有牵强附会之嫌,可是细细一想,又似乎极有道理。被这一时迷惑和一时领会的矛盾牵乱了念头,便无话可说。范同酉却折服了,且不说这算命功夫是真还是假了,单是胡不为这眼力。能在极短地时间内把这些线索归类分析。得出答案,这又岂是平常人所能为?
“好眼力!真厉害”他大力拍着胡不为的肩膀,笑道:“胡兄当真人不可貌相,老头子个日算是服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胡不为也笑,“早年为了生计,才练成这样。老哥不要见笑了。”
几人谈谈说说,又喝了几壶酒。眼见着日头渐向西斜,便会了钱钞,出门取马。
“咱们晚上不停,跑得快的话。到明日卯时,就到平川镇了。到那里歇宿半宿,天明时换走水路,两日功夫就可到达光州。”范同酉说。
“好,就依范老哥所言,我们走吧。”胡不为把儿子抱上马背,踩着镫子也上去了,一振僵绳,三匹马咴咴而鸣,扬蹄向西行去,留下后面一重黄烟。
“让开!让开!”四匹黑骏快如旋风,在人流如梭的官道上奔行。马上的官差们面色凝重,不住的呵斥着前方挡道地商人们。有几人躲闪不及,被马匹撞到道边,官差们却绝不后视,行进速度丝毫不受影响,夹着滚滚烟尘直向城门飞去。
午时过半,江宁府已经在望。
“官府紧急公事!无关人等速速回避!拦路者死!”马匹跃过护城河,跑在当先的官差便震声喝道。把守城门的几个兵丁看见他手中高擎着一面金制虎头牌,知道是奉朝廷之命办事,哪敢拦阻,急忙驱散门前等待盘查进城的百姓,让出一条通路来。
“咴!”矫健的骏马如同黑龙,高高跃起,奋蹄扬鬃驰入城中,铁掌青砖相击,踏出一溜火星。
“奇案司就是威风。他***,下辈子我要投生个好人家,也到里面当捕快。”见四匹马跑远了,一名面上刺着黥字的年轻兵丁喃喃地说。眼中全是艳羡之色。他看清了那几名官差肩膀上绣着地暗纹双虎图案。知道这是奇案司捕快的制服。
“威风个屁!啐!”另一名兵丁却恨恨的吐了口唾沫。“一群混账透顶地东西,狐假虎威,不得好死!”
到暮色初落的时候,江宁府又被一阵剧烈的马蹄声搅乱了平静。十余骑从府衙侧门驰出,领着近百名禁军兵士,铁声震耳,直向城南卷去。
贺家庄刚刚敲过晚食的钟声。贺老爷子坐在堂屋中吃饭,只是心中有事,看着满桌地菜肴也提不起丝毫胃口。他闷闷了喝了几杯酒,眼见天色渐暗,夜又快来,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下人们收拾饭菜,撤下桌去。
丁退三人外出探听消息,到此刻还没有回来。
“给少爷送饭了么?”老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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