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歆,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碧城渐渐冷静了下来,冷眼看着谢则容。他的确是当年沙场之上善攻人心的少将谢则容,他留下苏瑾一条性命,为的不过是看她和她反目成仇吧,他想要让苏瑾成为第二个他,论证他的所作所为乃是人之常情。而苏瑾……碧城静静看着在院中走得大汗淋漓的苏瑾,屏住呼吸一步踏入了院落。
就这一步之遥,谢则容在身后拽住了她的手腕。他道:“孤,可以送她出宫,让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碧城沉默回头,见着谢则容闪烁的神色。
他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些事么?”
碧城沉默。
谢则容却把她拽出了院落,轻轻阖上门。他说:“很多年前,我曾想,我这一生要为燕晗大拓疆土,像我的列祖列宗一样成为名列史册的一代名将,楚家在一日,我会竭尽我所能守一日。史书上说,我谢氏为强敌朱墨所记恨,因而招来灭门之祸……那一日,我亲眼看着我全家惨遭屠戮……那一年,我才十一,在之后的许多年,我憎恶朱墨,日以继夜研习兵法只求血债血偿……可是,我也好奇,为什么那一日,唯有我可以苟活。他们明明是看见了我的……”
碧城静静听着,眼色低沉。谢氏惨案她当然听说过,谢家一族世代皆是忠良,每一任家主几乎没有寿终正寝,就算是谢则容……他也未燕晗国土做出了不可否决的贡献。他如今贵为天子,后世史书只会记载他是迎娶公主碧城而以驸马之身登帝位,留楚家血脉。谢家,几乎是燕晗的神话。
谢则容的神情堪称惨淡。
碧城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为什么?”
谢则容忽的惨笑了一声,低道:“因为先帝需要留我性命,为他征战沙场,开拓疆土。”
碧城沉默。
谢则容松开了束缚着她的手,低声道:“皇权之下,不容功高震主之将相。朝野上下无人敢说谢家有谋逆之心,便只能假托朱墨来诛杀……谢氏子弟生而善战,先帝留下我,不仅因为我姓谢,更因为我恨朱墨入骨。你说,他是不是一举数得?可怜我谢家满门冤魂恐怕无一能死得瞑目。”
原来,这就是真相。
碧城缓缓阖上眼睛,一时间许多事情都有了原因。她并不愿意看到谢则容通红的眼睛和极力压抑的神态,这些都昭显着他是一个受害者,而非一个加害者。
“所以,我想让你看看,即使是苏瑾,在灭门之仇之后,还能否待你如往昔。”
“孤,并不想你难过。”
“我只是想让你了解,这世上有多少让人生不如死之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
谢则容的话音袅袅飘散在风里,带着说不清的悲怆。忽然,那院落的大门骤然间被人拉开了,发出吱嘎一声声响。一个宫婢端着一盘点心出现在门口,见着谢则容与碧城后一愣,仓惶跪在了地上行礼道:“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院落中一片寂静。
碧城隔着无数花枝与苏瑾的目光对了正着。一时间,这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在这之前她并不是没有害怕过苏瑾有朝一日会发现她的父亲不仅是因为谋乱被诛杀,更是她亲手下的令。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境其实并没有如同想象中那样纷乱。她低垂着目光踏进了院落,绕过宫人宫婢和花枝来到她身旁,小心地替她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一枝花,轻轻放在了她身边的石凳上。
相对无言。
苏瑾原本在院落中盛气凌人,她忽然用力朝前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推开了想要搀扶的宫婢,来到了碧城的身旁。她的目光中露出些许浓艳的情绪,忽然高高扬起了手掌,用力落在了碧城的脸上!
啪。巨大的声响响彻院落。
院中所有宫人和宫婢一瞬间跪成了一地。
谢则容猛然上前挡在了碧城面前,冷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你让开。”苏瑾冷笑。
谢则容低缓道:“别忘了,你这条性命,孤随时可以收回去。”
“滚开。”苏瑾神色如冰。
“你让开。”碧城终于从抽痛中缓过了神,淡道。
谢则容神色复杂,却最终还是退开了几步。自此,苏瑾与碧城中间再也没有任何遮挡。碧城安静地看着苏瑾,看着她充斥着暴戾情绪的眼睛,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高高扬起了手,狠狠落在了她另一侧脸上。啪——巨大的声响让满院的宫人瑟瑟发抖。
碧城被这一掌震得头晕目眩,很快地第三掌又落了下来。这一次她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脊背撞上了谢则容的胸膛。
“来人……”谢则容的声音已经阴寒到极致。
碧城伸手阻止了他。她站位了身子,又上前几步,盯着苏瑾的眼睛轻声开了口:“苏瑾。”
这一次,苏瑾没有再抬手,她忽然上前了几步来到碧城的身前目光灼灼,片刻之后就红了眼圈。
碧城眼睛也有些泛酸,她终于伸出了手,轻轻拥住了那个明显站得不是很稳妥的苏瑾。苏瑾一沾到她的手,眼泪就决了堤,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似的,毫不顾忌这院落中看傻了眼的各路宫人。她死死埋头在碧城的肩膀上,眼泪鼻涕一块儿抹在了上面,一双手用力环过她的脖颈,死死环住了。
然后,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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