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都难以发觉。
她便继续装作若如其事的模样,心中却犹如擂鼓。
一步。
又一步。
冯小怜猛然回过头一把攥住身后人的手腕,却发现被她抓住手腕的竟是方才那个扫地的缁衣的沙弥,手里还握着笤帚,一张脸有些惊恐地看着她,结结巴巴道。“女、女檀越……”
冯小怜一怔,松开了手,心里苦笑自己真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真有什么敌人,难道还真会这么自己撞上门来不成?这沙弥方才定是因为扫地才步履缓慢轻微,倒让她误会了。
“失礼了。”冯小怜朝那沙弥合十行礼。
“不打紧,不打紧。”沙弥也合十还礼,低垂着眼似乎不敢看她。
冯小怜觉得有些尴尬,便也不再在这棵菩提树下停留,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缁衣的僧人蓦地抬起了眼,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
冯小怜心中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用平静的语气道,“……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蔡文姬要是知道她的大作变成了密谍的暗号接头一定会死不瞑目的吧?”
僧人淡淡地笑了笑。“‘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淑妃莫非不觉得这一句正是我等的写照么?”
“或许是吧。”冯小怜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烦躁,她有些不想再和这些什么密谍细作之类的事再扯上关系了,“没想到在齐国我竟有这么多‘同乡’,真是神通广大……说吧,这次又是有什么密令?”
僧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耐。平凡无奇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笑容有些诡异,“淑妃真的还记得‘密令’么?那为何数月过去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冯小怜心跳不由加快,明白他指的是在高纬面前陷害兰陵王一事,她虽然对高长恭十分看不对眼,却也没有想要害死他的打算,又哪里会有是什么“动静”?
只是之前经历过那个神秘的左提司将她的身世卖给斛律光的事情之后。她心中对密谍之事心中充满了警惕,所以掩盖下心中紧张。皱眉道:“你们也该知道,齐主是何等多疑的性子,若是我总是在他面前嚼舌根子,恐怕早就被他怀疑上了。”
“呵呵,淑妃,如今就连长安城都知道齐国出了个淑妃,迷得齐主神魂颠倒,就差没有将江山拱手相让了,齐主又怎会疑你?”僧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为何齐主对我宠爱,就是因为我从不参与朝政。要是一定要我去日日撺掇着齐主去杀兰陵王,那死在兰陵王之前的一定是我。”其实高纬根本在这方面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不过冯小怜还是硬着头皮装作一副不悦的样子。
不等僧人回答,冯小怜故作恼怒地道,“而且你们不是说不要随便联络么?谁知道这里有多少齐主的眼线,万一曝露了我的身份,就什么都别指望了!”
夜幕下的菩提树,巨大的树冠垂下了阴影,空寂的寺院中,冯小怜和僧人相对而立,就像是在闲散的聊着什么,又像是在探讨佛法,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两个人此时谈的话题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那淑妃的意思,就是不愿完成这份密令了?”僧人淡淡地道,看起来表情没有一丝异样。
“不,我的意思是要徐徐图之。”冯小怜心中无比厌烦,但是顾及到身份还拿捏在人家手中,不得不忍气吞声。
僧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略有些嘲讽的语气开口,“淑妃,不用再装了。这世上没有人的心思能瞒得住左提司。你已喜欢上‘淑妃’这个身份了吧?你已陶醉在齐主对你的宠爱之中了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冯小怜心中一惊,那左提司竟能猜得半分不差,再加上之前犹如神来之笔般地用她的身份不着痕迹地胁迫斛律光主动面圣,这个左提司的心计真是太过可怕!
不过她是绝不会承认的,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在说什么?”
“……左提司真是高估你了,毫无觉悟、只会装聋作哑、贪图享乐的蛀虫……”僧人看着她许久,有些失望,然后语气骤然转为冷硬,“月照千里白,那是你的第一次警告。”
冯小怜一怔。
“你还有一次机会。”僧人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讥诮,“下一次的警告,你也不会死。不过若是在这之后你还没有表现出一点诚意的话……记住,左提司既然能将你送入极乐世界,也能亲手将你打入九幽地狱。”
“记住我说的话。”
说完,僧人垂下眼,用拳抵在唇旁轻咳一声,微微佝偻起背,又如同一个平凡无奇的扫地沙弥一般,左右挥着沉重的大笤帚,发出“沙沙”地声音,然后在薄雾中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棵菩提树下。
冯小怜在原地站了很久,忽然猛地腿一软,她连忙扶住身旁的树干,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一瞬间都被抽走。
远处,僧侣的梵唱回响般地在她脑海中盘旋。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这个深秋,冯小怜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被打入九幽地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