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上课,眼皮就打架。有一次下课捉迷藏,他蹲在老师的讲台旁用大端筐扣住了自己,刚一进去,老师恰巧上课走进了教室,出来少不得一顿批评,索性委屈着吧。谁知老师那里一讲课,他这迷糊劲儿又上来了。于是,鼾声大作,惹得同学们捧腹大笑,老师却给他气得翻白眼。自那次被老师批评后,他再也没上学。
他心眼直爽,干活实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发展的需求,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不管用了。在队里,人家读个报纸看个信都敢试试。他在记工单上认人名都费劲儿。他深深地悔恨着自己,但他从来不向外表白,因为那是他无法弥补的疤痕,无言以对。然而今天,麻兴福灌了几口迷魂汤,当着一院子的人揭了他的短,挖心扯肺也不过如此吧?麻烦自然是要找的。
“别看我不识几个臭字,可我是正儿八经的人!我徐家的丁点东西,都是我用汗珠子换来的。你呢?你喝人血卖你的乖,今天我非抡扁你不可!”说着,他上前抓过麻兴福,展开巴掌就打了下去。
“松手!”徐万拖着腿推开了自己的儿子,呵斥道:“有话说话,大过年的你动什么手?”
“爸,你没看这家伙美得都快上了天!”
徐中贺抓着麻兴福的手虽然被父亲破开,但他还余怒未消地吵吵着。
“再他妈装二大爷,就给我滚犊子!没你这个大祸害,一队要多购两毛钱!”
麻兴福被徐中贺这一顿折腾,酒劲儿自然也醒了一半。马天才凶不凶?他都没怕过,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队长啊!记得在一次铲地聊天时,他说母猪吃芸豆,几十张嘴都没犟过他,到底在歇气时跑回生产队,从家抓来一把芸豆扔到猪圈里,结果以失败而告终,他才心服口服。还有一次,他说自己胃口大,一顿能吃掉二斤白面,一斤油的烙饼。一个好奇的社员真的与他打起赌来,谁知只吃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后来按着打赌时的规定,跪下给人家磕了三个头……他认准的事,就是错也要错到底,直到他自己承认。麻兴福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强作笑脸一边分派活去了。
分派到孙玉君名下时,又出了差头。当队长点他名时,他伸长脖子出着洋相:
“这个叫我干啥?”
“这个跟车送粪!”
“这个谁说不行了?”
麻兴福这一肚子气呀,真是无从说起。他走到徐中贺面前问:“你跟着起马圈的粪吧,行不行?”
“不行!”
“这个……”麻兴福那刀条脸已变成了猪肝色,他声音不大地问:“你想这个干啥呢?”
“我想看着你!”
“看着我?你别逗了。时间不早了,干活吧,啊?”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对不起,今天我对你关心!”徐中贺斜着眼瞟着他,说:“队里来人陪客的是你!当甩手掌柜的是你!到秋多得工分多得柴禾的是你!送礼请客的是你!今天咱俩就平起平坐,你干啥我干啥。”
徐中贺又犯上了牛劲儿,麻兴福自然拿他没办法。年三十就被老婆灌了一肚子醋,看来这一年活该不顺当喽!心里正无着落时,拿眼又瞟见了王坚,于是,把满肚子的窝囊气都对准了他:
“王坚,还站着干什么,这个还不去挑粪!”
“挑什么粪?”他没吃他那套。
“装什么蒜?”
“究竟谁在装蒜?”徐万也气不打一处来,他有几分生气地说:“大粪和尿水年二十八才挑净的,这两天冒劲拉尿,那能攒下多少?”
到处碰壁!麻兴福赌气把手一挥,吩咐道:“窜鸡鸭架的粪吧!”
分派完活,他也很自觉地抓起了铁锹走进了马圈。
王坚挑着粪筐跟在徐万的身后,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打量起徐万来了:
徐万是春节前两天刮过的下巴,刚光洁了四五天,一层待出的胡茬却又顽强地探出了头,像播种后刚出头的小麦一样。脚穿千层底棉包鞋,青斜纹布裤子,今天又偏偏扎上了脚带,显得既轻盈又自如。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灯心绒便衣,衣裳倒是崭新的,只是比里面的新做的烟色袄短了一截,乍看去,倒像穿了一件马褂。就这身装束看,他至少要年轻十岁。
“王坚,”他在前边开口说:“中贺是个粗鲁人,不过麻兴福也太有点不像话了。农民嘛,讲究的是实在。就说今早儿,既然把大家伙叫来了,你就别管上边来不来检查的,该咋干就咋干。大年初几,人的心还没收上来呢,你当队长的该起个带头作用才行,拖拖拉拉的,哪像个农民的样子!”
“可不是咋的。”
“庄稼院里就指望地呢,现在锅大人多,不精打细算,怎么能吃饱肚子呀!”
“人的觉悟总是不一样,别看队大人多,大多数人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待身边发生的事情。”
“谁说不是。”他挥动着一只手说:“几百个人的生产队,连个正经的生产责任制都没有,这哪是社会主义?分明是在混社会主义!集体成了一块肉,哪个有权的不想啃几口?要我说,再这么弄上十年二十年,庄稼院人多地少,别说上纲要啊,就连正常的生活都难以保住。唉!一个人毕竟没有回天之力啊!”复杂的思绪在他脸上那纵横交错的褶皱里跳跃着。这个被开除出党的老党员,正为现在涌现出的混吃等死的地方干部而痛心疾首。同时,也在为今后的生产发展趋势而忧心忡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