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她就知道,这些话都没了任何意义。
过了很久,楚魈把脚从那酸梅汤边挪开,深吸了一口气,道:“他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她突然一问,顾夕照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估计扔到乱葬岗了,若是我父亲没有……也许只有尸骨无存了,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楚魈的眼泪又下来了,“我没有照顾过他一天,也没有和他相认过,他活着一日,我就痛苦一日。不曾想,他死了,我也没有觉得快乐。”
不会因为伤疤好了,就忘了曾经受过的伤。
血脉相连,本身就是一种玄乎的缘分羁绊。
顾夕照把帕子递给她,“那,师父后悔吗?”
后悔?
就算后悔又有何用?人生本就只有一条路。若是后悔有用,她不会对这个孽种不管不顾,再往前一点,她不会要顾峥相救;若还能再往前,她一定要阻止她父母回西疆。
楚魈没有回她,而是反问道:“阿照他日会后悔吗?这条路一走,就没有回头路。”
顾夕照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说会,师父难道就不会要我这么走吗?”
楚魈躲开了眼,无情可以自欺欺人,但情深骗不了人,她的阿照是真心喜欢那个小皇帝,小皇帝也是真心喜欢她。若她的阿照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她会有多高兴啊。
她沉默,顾夕照眼里的期望又慢慢幻灭成灰,“这条路就是师父劝我走的,我怎么忘了?”
“阿照……”
“师父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我父亲又托你何事?”
楚魈神色一白,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才道:“如今朝臣都在借由皇嗣之事劝皇上广纳后宫,你若是不想办法,到时新人进宫,你就……”
顾夕照一点都不意外,“父亲可真是有趣,这女人怀孕生子一事,岂是着急就能有的?”
楚魈看着她,犹豫了片刻,“你父亲让我给你开几个生子秘方。”
“生子秘方?”顾夕照蓦地一笑,随即大笑起来,笑了好半晌才揉了揉眼角沁出的水珠,“我倒是不知师父何时还有这等秘方。”
楚魈始终神色如常,“女人只要天癸水至,就能嫁人生子。也算不得什么秘方,只是给你瞧瞧身子,听闻你前年除夕落了胎,看看是不是伤了身子,到时开些药调理好了,受孕就容易了。”
顾夕照没有伸出手去让她探脉,而是看着她,“师父,我已经是这般命了,不想要我的孩子到时和我一样痛苦。让他知道,他被他的母后生出来,只是为了当作一件夺权的工具。”
顾夕照说完,又转过身去,“至于师父怎么同我父亲说,都随师父的便,左不过这一生就这样了,早死亦早解脱。”
“阿照……”楚魈心头犹如针刺,“不是这样的,这些话,我不会告诉你父亲。”
顾夕照眼神没有转身,“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背叛一个爱自己的人更痛苦了。皇上待我那么好,那么好啊,而我却要为了我父亲的一己私欲,背叛她。师父,皇上做错了什么?她临危受命坐上这位子,是,论才智,她是比不上她皇兄,可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她这个皇帝哪里当错了?她唯一的错,就是爱上了我。”
楚魈无言以对。
顾夕照又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睛不知何时红了,“师父,我问你。”
“你问。”
“我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楚魈眉头拢了拢,“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顾夕照神色忧戚,“即便我是他的女儿,她亦不信我。他若是告诉我实情,告诉我为何要盗师兄陵墓,我或许还能救莫晖望一命。”
“你说什么,你师兄陵墓被盗了?”自从去年进宫见过顾夕照之后,楚魈就有些消极避世,一直在道观里不问世事,这回要不是昌平侯特地派人去请她,她依旧不会出来。
只是昌平侯估计也想不到顾夕照能查到这么多,他自以为莫晖望的事过去了,应该很少有人会提起,顾夕照却就拿了此事开口。
顾夕照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说谎,她反而纳闷了,“师父难道不知道此事?莫晖望就是因为此事被打入了天牢,因为他这些年来从广储司贪了不少银子,父亲担心此事被查出来,到时牵连到他,所以才先下手杀了他。”
楚魈面色一痛,隔了小会才道:“你父亲不可能去盗你皇兄的陵墓的。”
口气十分笃定。
顾夕照心中有惑,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师父为何如此肯定?”
楚魈看着她,看了许久,“阿照,你在套我话?”
被她看穿了,顾夕照也懒得装了,“我是大昭的皇后顾夕照,这一辈子便只有这一个身份。”
楚魈微微一惊,“你要与你父亲为敌?”
“不,是父亲要与整个大昭为敌。”
“你就不怕我……”
不等她的落说完,顾夕照轻轻喊了一句,“花九。”
眨眼的功夫,房中就多了四个黑衣暗卫。
顾夕照走到主位坐好,端起茶抿了一口,“既然师父看出来了,那我也就直说了,父亲与皇上为敌,那便是本宫的敌人。师父与皇上为敌,那也是本宫的敌人。”
楚魈打量了身边的几个暗卫一眼,须臾轻笑起来,“素闻皇室中有一支不见于人前的精锐之师,守护历代帝王,可惜无人得见,都以为那是皇室恐吓世人,如今才知道,竟然是真的。阿照,你没有爱错人,皇上竟然连最后的身家都能交到你手里,怪不得您能这般死心塌地。”
“皇上不离,本宫不弃。萧家皇室已经是历史了,是父亲执迷不悟。”
楚魈也折身走到她的位置上坐好,坐在上头的女子锦衣华服,面容精致又凌厉,确实是一国之后的威严,而至于那个梳着两根小辫子,日日满山疯跑,让她操碎了心的小姑娘真的长长久久地留在记忆里了。
阿照,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要让她操心保护的女娃娃了。
“紫明陵守卫森严,皇陵被盗又是大事,你父亲不会这么傻,还要故意这般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顾夕照不明白,“师父这话,本宫就不明白了。”
“历代帝王虽做了样子,派了守陵卫守护金山陵,但金山陵盗起来比紫明陵简单多了。”
金山陵是前朝皇室的皇陵,就在紫明山东边,隔了一条河。
顾夕照这回懂了,“所以父亲这些年养兵的钱除了从广储司贪来的,还有从前朝皇陵中盗来的?”
“据说萧皇室国破之时,最后一位太子,也就是第一任淮安王把皇室众多金银财宝藏在了皇陵某一处。”楚魈垂眸,“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但你父亲不缺钱是真的,云松道观的地下多的是金银珠宝。”
那若是如此,东陵守卫军为何这般口径一致也解释得通了,一是皇陵被盗真的是高人所为,他们不知情,二是……宁可顶下不知情的罪名,也不想真的和盗皇陵一事有牵扯,为的就是给金山皇陵被盗一事作掩护。
因为,负责金山皇陵守卫的就是东陵守陵卫。
只是,何人会去盗赵瑾的陵墓,此事依旧是个谜。
听楚魈这么说了之后,顾夕照又让暗卫退下了。
殿中有片刻的安静,最后还是顾夕照开了口,“师父走吧,不要再牵扯进来了。”
“你就不怕我会……”
“莫晖望没死。”顾夕照抢了他的话,“但可能伤的太重,暗卫带回的途中,头部也受过重击,如今依旧痴痴傻傻。”
楚魈眼睛又开始发涩,她微微仰起头,隔了许久才道:“好,那样也好……你父亲野心勃勃,若是你不听从他安排,到时他亦会与西皖合作,攻入宫中的……你还是趁早做打算。”
顾夕照跪下来,对着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的大恩,徒儿今生都无以为报,只能来生再报了。”
楚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起身朝外走去,“阿照,保重。”
顾夕照也跟着红了眼,站起身来,看着她拉开门,往外而去。
等人走后,顾夕照就叫出暗卫,让他们去金山陵一探究竟。
约莫过了十来天,暗卫才送来消息,金山陵暗中的守卫比紫明山皇陵还要森严。
可见,她师父并没有说谎。
与此同时,朝臣请求广纳后妃的折子越来越多,赵三思都打了回去,更是气得罢朝。
朝臣无奈,想起了后宫中还有一位最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更重要的是,皇上最听皇后娘娘的话的。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皇后是小皇帝的心尖尖,谁也不敢贸然去,最后商议了一番,在大臣的逼迫下,蔡隽只得苦逼地带着所有三品以上的朝臣去同皇后请命,广纳后宫。
出乎意料的是,皇后答应地干脆利落。
赵三思听闻了消息,从没有对着自家皇后发过火的她当着宫人的面朝皇后摔了杯子。
那晚,长宁宫从没有过的僵冷气氛,平素最是祥和的宫殿那晚静的可怕。
两人僵持了许久之后,顾夕照才叹了口气,“皇上,臣妾是为了你好。”
赵三思打开她拂过来的手,后退了几步,“我以为,我这么努力当好一国之君,这么努力地对着皇后拿出了我的诚恳,皇后总该信我,信我真的会当好一个皇帝,信我真的会是一个能保护你的好夫君。可是,皇后没有。”
顾夕照心微微一慌,随即又冷静下来,“皇上都知道了。”
赵三思冷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皇后不告诉我,我能知道什么?”
顾夕照无奈,“我父亲隐藏的太深了,强攻吃亏的是皇上,只能智取。林家在皇城根深蒂固,若是林家女入了宫,林家多半会站到皇上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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