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盘狼藉,几名亲兵正在收拾着桌子,吴成陷在椅子里,微微仰着头看着渐渐布满繁星的天空,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魏石将六部尚书送到门口走了回来,一脚踹在吴成的椅子腿上:“小旗官,想些什么呢?你过几日就要北上了,还不抓紧时间回家和夫人温存去?”
吴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扭头朝收拾桌椅的绵长鹤说道:“阿四,襄阳有哪里卖酒的?去找壶来,今日高兴,解一解杜先生的馋虫,你别穿着这身衣服,换套民装。”
杜魏石顿时双眼放光,赶忙半推半踢的把绵长鹤送走,眯着眼问道:“小旗官,今日这场部议,六部个个都是一堆的问题、一堆的事情,你还高兴得起来?”
“诸事庞杂、望之如泰山,令人心生畏惧......”吴成淡淡的笑着:“但是一片新朝景象,六部人人锐意进取、个个都在想着各种办法解决问题,这场部议,甚至都无需我多费什么脑子,只要把握住道路、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他们就能自己把办法总结出来了。”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杜魏石淡淡一笑,一副了然的模样:“洪台吉只有一个人,其他都是奴才和敌人,原来还有个多尔衮,如今多尔衮也成了他的敌人,一个人的精力和智力,终究是有限的。”
“知我者,杜先生也!”吴成哈哈一笑,点头不停:“如此广大的疆域、如此繁多的人口,必然会有着无穷无尽的问题,出问题不可怕,怕的是忽略、是怠惰、是拖延、是眼中无事,而单单靠一个人,哪怕是再精明能干,也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小问题拖成大问题,最后也不知会死在哪个问题上。”
杜魏石眯了眯眼,笑吟吟的说道:“自古以来,权力都是在不断集中的,洪台吉虽是蛮夷酋首,但他担得起一个英睿明主的评价,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顺应时势而已。”
“是要集权,但集权于朝廷并不代表就要集权于一人......”吴成仰头看着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来:“听说东虏的臣僚们面见洪台吉的时候,都需要行三跪九叩之礼,除此之外,面见皇帝时还要跪奏,呈递奏折前也要布置香案、对奏折三跪九叩,还有跪叩、跪听、跪行、跪进、跪安、跪迎、跪送,嘿,在东虏那边,这‘跪’字后头倒是能跟着不少词句嘛!”
“在我大熙这里却没那么多规矩,三跪九叩之礼只在祭天和大典时使用,平日议事皆遵唐礼,我居中而坐,臣属分列两旁,皆赐坐赐茶,发言时行拜礼,我还得起身作揖回礼,议事完毕,礼送至门口,即便是这种礼制许多时候我也懒得遵守,若是面对像你或六部那些老兄弟,大多数时候便在饭桌上把事情给谈妥了。”
吴成顿了顿,忽然发问道:“杜先生,你说这天下,到底是属于谁的天下?”
杜魏石明白吴成的意思,回答得毫不犹豫:“若是主子奴才,自然是主子的天下,天下兴衰如何,与奴才有什么关系?但若是代民牧守,便是万民的天下,天下兴亡,杀鸡屠狗之辈亦有其责。”
“这便是国知有民,而民亦知有国!”吴成淡淡一笑,伸了个懒腰:“我是代民牧守,所以我能集万民之力、天下之智,而东虏是主子奴才,所以他洪台吉只能自己一肩担着,早晚得忙死累死。”
杜魏石呵呵一笑,调侃道:“小旗官,你就不为子孙想想?”
“朝中无党,死气沉沉,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吴成摇摇头:“朝堂争斗,是因为利益不一,难道变成主子奴才,上上下下就能利益一致了吗?控制不住的!还不如让儿孙们早早就认识到,他们不是主子,也不是什么天命之主、什么万世不移之君、什么神授之帝,不过是代万民牧守国家的代理之人而已,人格上,和他们的臣僚、百姓,都是平等的,自然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一把利剑悬在他们头上,至少也能逼着他们认真做些事了吧?”吴成苦笑一声:“再说了,我已经给他们留下一条康庄大道了,只要他们始终站在万民的一边、站在大多数人的一边,他们自然会得到万民的拥戴,权位自然是牢不可破的。”
“可若是他们非要站在万民百姓的对立面、站在少数人的那一边......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到时候早成了一捧黄土了,无所谓了。”
“你倒是豁达!”杜魏石哈哈一笑,也抬头端详着满天繁星:“说实话,你也知道我是个随性的性子,这内阁首辅我当着心烦,若是有一天有个干才冒出啦,你赶紧拿他顶了我这位子,到时候我就弄艘船出海去游历诸国,也不用在这大熙受苦,连喝酒都得靠配给。”
“好好好,到时候弄个使团把你送到鲁密国去,听说他们那里出产上好的葡萄酒!”吴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玩笑道:“我也想加速、拼命加速,一个个团体党派都迅速成长成熟起来,若是朝中团结一致,为万民利益而奋进、自发的尽力解决着一个又一个难缠的问题,垂拱而治......挺好的。”
“只可惜现在还只是胚胎和萌芽,思想、经济、体制,还差得太远了,甚至都难说是打下了基础,不说我自己,我的儿子孙子能不能看到垂拱而治的那一天都说不定!”吴成长叹一声,拍了拍杜魏石的肩膀:“路远且长,咱们还需要继续努力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你自己也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杜魏石笑着安抚道:“咱们这一代,能做到让天下的百姓不再像我以前那般吃泔水,就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以后的事,让儿孙们自己去折腾吧。”
吴成点点头,仰头看向空中明亮的启明星,抚摸着自己的左胸,心中暗思:“他们若是有知,我们这一代人.....折腾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