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三月天,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
一阵风来,湖心亭里障纱拂动,疏疏落落的琴声回荡在碧湖上,颇有几分懒添金鸭任烟消的娇慵气息。
小亭里,蓦然传来一声“噗哧”带笑的轻斥道:“我的小泵奶奶,哪有人似你这样的!”
障纱中人影闪动,侍儿们正忙着张罗两位小姐的香茗茶点一应什物,不住进进出出。
娇脆的笑语絮絮道:“说要赏景又怕风,张了这么层纱幔,哪还瞧得清外头的景色呢!”
似有心若无意,几声琤瑽连响之后,便只余断续清音悠悠渺渺地散入风中,疑幻似真。
“便当是你畏风怕寒又想出来透透气吧!可你说要弹琴,却也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
“弹不成曲调,也罢了!”
琴声乍歇,淡淡悠悠的语气,仿佛化进了淡淡悠悠的湖风里。
扬手摒退了侍儿,爽利的笑语不复得闻,取而代之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严谨语气。
“明明有心事,怎不说给姐姐听?”
回应她的,却只是一声低低柔柔的长叹。
石棣茹斜傍着亭柱,信手拨弄着落地障纱,徐徐地吐了口气,她怎可能不知道表妹的苦恼所为何来?
“姐姐”
钟采苹欲语还休,未竟的话语成了半声逸散的轻叹。
“谷冰盈,山东栖霞山庄的大小姐,人称‘凝月仙子’。剑术造诣不凡,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
“真是难为姐姐了。”
她的话不轻不重,甚至听不出感谢的意味。
“你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
石棣茹的话不带疑问,而是陈述,这让钟采苹微笑起来。
“姐姐终是知我。”她微喟。“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他,殷振阳既想娶别人,不是这一个,也会有另一个。”
“不是他娘派人来要求退婚的吗?”
“怕是他假传圣旨吧!”钟采苹讽笑着。
“你是说”
石棣茹张口结舌,被她的话骇住了。
半个月前殷家的人上门退婚,为了顾及钟采苹的情绪,石家上下人等对此事绝口不提,石棣茹也回避与她谈及此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殷振阳一手主导。
钟采苹语音轻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姐姐,这有什么好意外?以母亲的立场,哪会在乎儿子三妻四妾?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只有被承诺绑住的男人,才必须在女人面前表态。”
石棣茹不得不承认她分析得有理,只是更令她惊讶的是,钟采苹的反应未免太冷静了!
钟采苹若有所思地盯着障纱外被风扰动的粼粼水面,平铺直叙地道:“倒是如今,我却看不出殷振阳到底想怎么样了。”凝望着满湖烟水,她絮絮道:“他对我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十年前吧,所以他以为只要有长辈一句话,我就会乖乖就范。”
她嗤笑了声。
“哪知今非昔比,我却丢回给他一个大难题。”
石棣茹知道她是指她要收回寒螭带一事。手上扣着殷家的传家宝,她绝对是有胜算的。
石棣茹不自觉地摇摇头。这样的表妹,是她所不熟悉的,尽管她知道在表妹娇弱的外表下,有着令人惊讶的聪慧机敏。
“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也不过三条路。”钟采苹拂开垂落腮边的发丝,沉吟道:“选我,选她,或是两个都要。”
石棣茹微微一怔,道:“说是三条路,其实也只有一个选择,就算殷振阳要迎娶你进门,你也不肯上殷家的花轿。”
“这是当然,过了门便是他家的人。”她又嗤笑了声。“我坏了他的好事,真嫁过去,保不定哪天得急病猝逝。”
石棣茹沉下脸来。“苹儿不许胡说。”
什么生啊死的,是可以挂在嘴边说着玩的吗?苹儿最近却反常地提个不住,真令人担心。
钟采苹见表姐大有不豫之色,便转过话头道:“现在的问题却是殷振阳要怎么下台,他若处理得好,至多大家老死不相往来;他若处理不好,不但他们两个完蛋,恐怕连我也得搭上去。”
石棣茹一惊,忙追问道:“怎么是处理得好?怎么是处理不好?”
“如果他派人把寒螭带送回来,顺便带走烟云紫翠,对我来说是上上之策,至于他要怎么交代佩剑失踪,那他得自己想办法。”
解除婚约对苹儿也有不利,愈是低调行事对苹儿愈好,可是卡着寒螭带,却变成殷振阳近乎无解的难题。
“这不太可能。”
钟采苹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也觉得不可能。十年来他从没亲自来看过我,所以也不用期待他会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设想。”
顿了顿,她继续道:“再来是他亲自登门道歉,就说他移情别恋,不敢委屈我与人共事一夫,所以只好退婚。当然啦,这就是他们自己找骂,我也少不得被说闲话,大家同归于尽。”
“苹儿!”石棣茹惊呼出声,她又提到死了!
钟采苹吐吐舌头,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她本生得极美,这个表情更是俏皮可爱,石棣茹虽想数落她两句,话到口边却是吐不出来。
钟采苹站起身,走到栏杆旁,拨开披垂的障纱,直视亭外水粼粼的湖面。
“再一种,就是拿我当替死鬼,或是说我身有隐疾,或是说我行为不检,让他可以理直气壮地退婚。”
“他敢这么做,我要他的命!”
钟采苹霍然回身,见石棣茹的脸色不带半点玩笑意味,她知道,这是表姐保护她的心意。
钟采苹故作轻松道:“别多想了,姐姐,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再说,你又不会武功,他可是我爹一手调教出来的高徒呢!”
“傻苹儿,有钱能使鬼推磨,难道还不能叫人杀人?”石棣茹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留下你。”
钟采苹缓步上前握着她的手道:“姐姐怎能这么说?他不想娶我是事实,当年我若被带到殷家,现在的境况只会更难堪。”
“他不想娶你?为什么?”
石棣茹不觉愕然,苹儿生得这么美,尽管她自己也是个美人,但比起表妹来,她自知远远不及。
“因为我的武功没有了!”
“可是”
钟采苹没让她说完。“总之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石棣茹心头还翻搅着一连串的疑惑,但钟采苹说对了一句话除了静观其变,现在她们什么也不能做。
“他竟敢!”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筛落一地的光影撩乱,徐徐凉风穿枝过叶而来,更凭添几分春困的娇佣气息。
即使不睡午觉,至少也该点上一炉馨香,沏起一壶清茗,张罗几碟点心,悠悠哉哉地闲话家常。
不论如何,这都不是大动肝火的好时机。
只不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要有长眼的,都看得出石大小姐现在很生气,额上青筋暴露,鼻翼翕张,身子不住发抖,两眼更圆瞪着好似铜铃一般。
尽管她也算得上湖广地区素负盛名的美人,但是再美的女人,生气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
任谁也想不到,平日意态娴雅,气度雍容,温柔婉约,笑语嫣然的石大小姐,也会有这般夜叉形象!
摊在一旁椅子里的钟采苹脸色惨白,贝齿紧咬着下唇,几乎要沁出血来,显然正极力克制她的情绪。
“他竟敢!”石棣茹紧握着拳头。“背信弃义是他,移情别恋是他,他竟敢造苹儿的谣,说苹儿勾三搭四!”
“你冷静一点。”
房里,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影子般的男人。
他是石府的管家,也是石家的养子,与石棣茹虽有兄妹的名份,却维持着主仆的关系。
“大哥,你要我怎么冷静?”
石东硕伸手按着她的肩,不语,目光却转向一旁的钟采苹。
他的手仿佛带有神奇的力量,让石棣茹的情绪镇定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她看见虚乏荏弱的表妹。
是的,她必须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苹儿。
“我先出去,你和表小姐谈一谈。”
殷振阳做得真够绝,竟派人在长沙附近散布钟采苹不贞的流言,可笑的是,石家行事一向低调,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听到流言之后,才知道原来石家大宅里还住了一位表小姐!
一个黄花闺女却担上这种名声,不是逼她自尽以示清白吗?
可是,流言虽是破绽百出,却也传得沸沸扬扬。
人性如此啊!耳边听着,嘴上?*党鋈チ耍劣诤喜缓侠恚疵患父鋈硕宰酉牍凑皇亲约旱氖拢刑钢渌倒退懔耍劣诙缘笔氯嗽斐傻纳撕Γ蔷筒辉诳悸侵辛恕?br>
回头看着身后已关上的房门,他叹了口气。希望表小姐够坚强才好,她若有什么闪失,夫人和小姐在无法承受之余,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老天爷白给了他一张人皮。”钟采苹幽幽道。
许久之后,她才稳下情绪,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境况。
石棣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紧握着她的手。
钟采苹吐了口长气,道:“我原以为,他虽另有所爱,至少看在我爹传他一身武功的份上,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我把人性看得太容易了。”
石棣茹忙着考虑应对之道,让钟采苹暂时离开这里,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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