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还真有所谓的天之骄子。
京里百姓们,莫不异口同声的认定,那已故邢相国之子,今年二十六岁的邢靖宇,就是那样一个了不得的人。
说起这人嘛,模样俊俏不消说,光站在街边都会引起各家姑娘疯狂暴动,只为挤到前头多瞧上他一眼。
他玉树临风翩翩风采,宛如旭日朝阳,光芒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有他在,阴雨天也仿佛晴空万里,处处发光。
论文,他三岁识字,五岁能做诗词,还有神童之称。
论武,他有身为定国大将军的二叔真传,提起他绝技,陆上双剑,马上双枪,骑射游猎没一项难得倒他。
他爹邢相国虽早逝,可他一点也不孤僻乖张。
在叔父抚养下,性格虽随和但不随便,傲气却不骄纵,执着但不顽固,侍上谨守分寸,待下懂得变通。
至少,在邢府里,他治家井然有序,没人挑剔他任何毛病。
“说他聪明,至今无官无位,说人傻,似乎也不是挺傻的,说起话来还有条有理。可他怎么每逢科举必不上,文科武科全落榜?还真是怪事呢。”
小巷子里,轻摇白扇的儒雅公子,一脸感叹的合起扇子,拍了下身旁同伴。
“你说这怪不怪?就连当今太子有意越制封他个名号,让他得以一展长才,他都婉言相拒,不肯入朝为官,这邢靖宇呀”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十岁以后就变蠢了,是太子殿下过于看重。”冷淡应答,一身苍色装束的青年一抬头,那每逢出门必得遮遮掩掩的俊美容颜,马上显露在阳光下。
巷子里头的大杂院井边,所有正在洗衣服的姑娘大婶,对这两位俊挺非凡的出众贵客无不看傻了眼。
她们手上有衣服的,衣服全落了地,拿着捣衣杵的,直到东西砸到了脚,才一个个轮流发出哀嚎。
转头瞥了一眼其它人的反应,青衣青年不免一脸愧疚的加快脚步通过小巷。
“瞧你把自己贬低的像什么话。哪个人会这么数落自己?”白衣青年对同伴的评语显然颇不以为然。
“我倒觉得那个屡屡遭拒,却始终不肯死心,执意微服出官与之结交的太子殿下才奇怪呢,何必对一个连最微末官位都没有的人,如此执着?”
邢靖宇对于打小便认定他俩彼此是砥砺钻研求学伙伴的太子李希贤,依然觉得很无奈。
虽然幼年同样都受教于太傅孙大学士,可他现在毕竟不像孩提时代那样个解世事,天真以为只要求得学问或武艺,就能确保一生和乐无忧。
“那么,既是朋友,您不觉得,可以毋需再劝我仕进了吗?我心意已决,这辈子不可能奉仕,这点,只能请您见谅。”
“邢靖宇,天生英才,你又何必刻意隐藏呢?”
明知这话题不讨好,李希贤仍然不愿放弃。“刘备能三顾茅庐求得能人,我也愿意效法,只求得一贤才。”
“殿下,您来三十次,我也不会答应。”
“唉,说好的,宫外不提位阶,我们是朋友,十来年的交情,别那么生疏。”对邢靖宇有意无意提起身分划清界线,李希贤只能叹气。
“既是朋友,我早承诺过,倘若殿下有难,靖宇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只是如今天下安定,我没理由涉身宦海”
“还是不肯松口十岁开始你变了。是为了你爹的事吗?你怨我父皇?也怨我?”
“爹受前柴相国陷害,让皇上一时误会他通敌,最后死于刑部大牢中,当时,除了我二叔力保爹无辜,他众多同样为官的门生,却没一个肯出面替他求情。”
邢靖宇回头望着李希贤,眼中不带一丝恨意,有的,只是提早看透人性的无奈与决心。
“我不怨您,可您认为,我会想与那些只顾着自身光荣,而不愿澄清事实真相的家伙们为伍?我也不希望那样的日子过久了,早晚与他们成了同一种人。”
“唉,也罢,我勉强不了你。可你要知道,我与父皇不同。”
轻松的仿佛像是玩笑话,但李希贤那笑容下,却有着坚定的承诺。“对我选上的人,我会全然信任。”
“要不是二叔执意要我应考,硬是替我报名,逼我赴试,我根本无心多占一间房,增加大家麻烦。”
一路抄小巷走往试场,就是因为邢靖宇怕过于惹人注目。打十一岁起,每逢科举,他便来这儿睡三天,随便交卷睡过考期。
对二叔的心情他不是不懂,他邢家代代居相国之位,二叔也期盼他能同祖上一样出息。
只是他不想步上爹的后尘,也不愿照着别人为他铺好的路走。
可他自个儿想要的又是什么呢?他也不明白啊“我呢,还是像现在这样,落得轻松自在,就是难为我二叔二婶的期待。”
“是啊,要不是因为你过去策论总写得一团糟,选你入殿试实在难以服众,否则前几次,我早就让父皇圈你做状元了。”
“我懂,所以我连交两次白卷,就是怕只写一个字,也能让您夸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莫名其妙上了榜。”
还差几步路就到试场,前头开始有了热闹人声,邢靖宇停下脚步。
“前头我一个人去就成,不劳费心,靖宇在此告辞。”
“你是打算创下连续六次落榜的纪录吗?”李希贤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方法能让邢靖宇改变心意。
“不然又能如何?”
“想要一次考上吗?想要把文章写得精彩吗?”
就在暗巷边的阴影处,出其不意的冒出一道娇小身影。
邢靖宇看清了些,原来朝他们说话的,是个看来极为清秀,有着一脸甜美笑容的少年。
没有点头示意,邢靖宇也没打算与来路不明的人有所瓜葛,转头就要往前走。
“喂喂,你好歹也把话听完才走啊!”守在角落等候顾客上门的言丽生,眼看着考试时刻将近,她就要找不到买主的时候,前头居然通过了一只外表抢眼,自称可能连续六次不上榜的肥羊
不不,是来了名好客倌。
假若不是昨天她赶去赎人时已经日落西山,让那赌坊老板借口又生了利息,以至于让爹爹还被拙留在人家手里的话,她才不会冒着可能被抓的风险回头做生意。
可现在,她当然不会错过这机会,当机立断跳出去,巴苦相中的猎物不放。
这一扑,没拉到他衣袖,倒是抓住了他裤脚。
没来由的让人家从脚下一绊,只因没有杀气,邢靖宇一时没反应过来,末及防护,着着实实的整个人往前跌落地。
“靖宇!”本来已经离开好几步路的李希贤,急忙回头奔过来。“没事吧?”
压着跌落地面,受到掹力撞击的鼻头,感受一股暖热湿意,邢靖宇抬起头,咽下唾沫,有抹血腥味。
“咱们非亲非故,小兄弟拦路拉扯是为何意?”这一撞,竟教向来鲜少受伤的他,撞出伤来了。
“呃,我我只是凑巧听闻你你说这会儿搞不好,连续六次不上”
言丽生一做起生意来天花乱坠,能将死人说成活的那份流利口才,全让眼前这公子的俊美与冷漠给扰乱。
他太沉静,静得让人无法捉摸。
看他人模人样,与她往常的顾客不太一样,但她话都已经说出口,算算时间也不大够,她只好硬着头皮赌一赌运气。
何况,她的赌注,从来没输过的。
她咽了咽口水,将自己怀中绣帕递了出去,扶着他,帮忙压着他鼻梁,为自己的鲁莽赔罪,也伺机窥探继续买卖的可能性。
“我不过是想问问这位英俊鲍子,要不要来一份这策论题目呀?有城东李半仙挂牌保证,这绝对是泄露天机,要是没上,你可以去砸他招牌。”
就是打他、踹他,甚至拆了李半仙招牌都没关系,反正打不到她。
“呵。”邢靖宇的眼神更为阴沉,一把挥开她的手,脸上原先维持着的温和逐渐掺进轻视。
般什么?这家伙无礼挡路,原来是做骗人生意的。这么没头没脑的找买主,也未免太不用脑袋了吧?
而他生平最讨厌的事,偏偏就是欺骗,
“嘘,这声音可别大大了。”
注意到身旁那拿着白扇的另一个公子意图接近,言丽生鼓起勇气,再次挽了眼前的青衣公子到一边。
“我说了,你一定不信,我的顾客里头,最最尊贵的,你们可想象不到呢。”
“我不信,也无暇想象。”邢靖宇很想掉头就走,可是却兴起了想要教训这家伙的念头。
“我告诉你,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邢将军,听说他买那一份,是要给他那个蠢侄子考试用的。”
言丽生她后来找人打探清楚,那看来这么有威严的大熊将军,原来是前相国之弟,也算出身名门的邢大将军。
“放肆,邢大将军哪会”话未出喉间,邢靖宇察觉到李希贤接近,连忙按捺下脾气,最后自是什么也没说成。
这家伙胆敢说叔父不是,八成是皮痒了?欸,等一下。
邢靖宇顿了下,突然想起前几日,叔父好象有说过要给他什么东西,让他赴试顺利来着?不过让他托辞要凭实力而婉拒了。
莫非就是眼前这家伙煽动叔父买东西的?
“唉,好一个蠢侄子。”面露同情的李希贤,轻轻走到邢靖宇身旁,拍了拍脸色铁青的他肩膀。“先别急着动怒,看他变什么把戏,再发作不迟啊。”
“这十两一份。不过小的特别便宜这俊鲍子,买四送二。”
等会马上就要应考了,不赶紧出清不行。言丽生手忙脚乱的抽出纸卷。“现在买,还附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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