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位其实是很容易辨别的。因为上车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只要跟着人留走准错不了。然而找到车门我却并不急于上车。在车门的右侧有一块小木牌,木牌上标明了这是几路车,我总要凑到跟前,看清楚了以后又常常从上车的人留里退下来。因为,好几趟公交车的站牌都集中在同一个地点,虽然进站的车不一定是我想要乘坐的,但每当有车进站时,我还是会显得格外的紧张,还是要一次次地挤入人留。
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车上挤得就跟沙丁鱼罐头似的,瘦小的我夹杂在汹涌的人留中,感觉自己就像是汪洋中的稻草,被一波高过一波的海潮推着、赶着、挤着,周围巨大的冲击力令我飘飘忽忽的身不由己。
我的双手在身旁胡乱的摸索着,终于抓到了一个扶手。
“你想干什么?”
随着一个尖利刺耳的女高音,前面的人猛地回过头,长发像秋风横扫落叶一样打在我的脸上。与此同时,我感到握在手里的“扶手”突然蛇一般的动了起来。
“还不快放手,抓着我的书包带干什么?”
我陡然一惊,像是触了电似的急忙缩回手。
“对不起。”我的声音虚虚的,除了这三个字以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哼,对不起?对不起就完啦?瞧你年纪不大胆子可倒不小,心思怎么全用在了这些歪门邪道上?想趁着乱下手,你安的是什么心?”
天呀,她居然把我当成小偷了!
“看你一副学生气,还装模作样的背着一个大书包,上学干什么来着?怎么好的没学会倒把坏毛病给学来了?小小年纪就这个德性,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她的嘴像锋利的刀子似的不饶人,我的脸涨得通红,感到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咬着嘴唇,终于说出了自己最不愿意说出口的话。“我的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将脸凑近我的面前,声音由恼怒转为疑惑。“眼睛不好你还能上学呀?”
“眼睛不好难道就不能上学了吗?”我反问了一句。
“既然眼睛看不清楚,那你一个人是怎么过马路?怎么走到车站?到了学校又是怎么找到教室?怎么听讲?怎么写作业?”
5
人生经历中的风景总是在不断的变化轮换,正是这种变化轮换才让我们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一个人,倘若总是生活在一成不变的环境中,那他就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可塑性和潜能到底有多大。
生活中涌现出的不同于以往的内容如同此起彼伏的海潮冲击拍打着我个性中那些顽固坚硬的棱角。自我与他人,理想与现实,过去与现在,在隐隐的阵痛中,我要尝试着将它们重新拼接组合。
“面前的路会很曲折、很坎坷。你所要面临的难题是很多残疾人都会遇到的,别人对你的态度并不仅仅是针对你个人,而是针对于残疾人这个群体,你所要证明的不仅仅只是你个人的能力,而是代表了所有残疾人的利益。”
这是在我离开盲校到明眼高中读书时老师对我说的一句话。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始终是处于前列。在家长的眼里,我是一个好孩子,在老师的眼里,我是一名好学生,在同伴的眼里,我是一个好榜样。但是现在,我仿佛是一下子从山颠跌入了低谷,感觉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压力,更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种压力并不仅仅是来自于学习的本身。为了能赶上授课的进度,我情愿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时间,情愿去做一只先飞的笨鸟,但我却受不了周围那异样的目光,受不了让人像是在看马戏团里的猴子表演一样的对着我打量、指点和议论。
我禁不住在怀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能走得通吗?自己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每当我心生厌倦、坚持不住了的时候,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便会从记忆的深处跳出来,在我的耳畔一遍遍的回旋萦绕。
如果是一个健全人随地吐痰,人们会说他不讲卫生,但如果是一个残疾人随地吐了一口痰,人们就会认为所有的残疾人都是素质低下、缺乏教养的人。同样的,如果别的同学成绩不好,那只不过是他个人的问题,但如果我的成绩不好,大家就会觉得所有的残疾人的能力都很差,都是傻瓜笨蛋。
班里同学每天要轮流做值日,班主任老师说我可以例外。但我却并不想享受此特权,我不仅要求自己像别的同学一样做值日,而且还要把值日做好。每当我做值日的这天清晨,我早早的便来到教室,把门窗打开,把地面清扫干净,然后,提上暖壶走出教学楼,穿过操场,绕到对面的锅炉房打来开水。其实,打开水并不是值日生的事,我根本没有必要受这个累,但是我想,残疾人希望和健全人平等,这种平等不应该只是表现在享受权利方面,在接受帮助获得关爱的同时,残疾人是不是也应该学会奉献出自己的爱心呢?
圣诞节这天下午,班里要开联欢会。有同学提议说应该把教室布置一下,这样才有节日的气氛。可是,中午连吃饭带休息总共才有一个多小时,怎么来得及呢?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找几张不同颜色的彩纸,剪成碎屑,用胶水把纸屑贴在日光灯管上,这样一来,白色的灯光就变成彩色的了,看上去一定很美!”大家对我的这个创意赞不绝口。当厚厚的窗帘拉上以后,室内还真有点流光溢彩的情调呢!
——自卑的阴影不会自动的绕开你,你只能主动的从它的包围中跳出来;自信不是由别人赐给你的,而是要由你自己去寻找。
第二年,又有两个从盲校初中毕业的同学考进了明眼的高中。他们和我一样,用努力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读书的机会,但他们又比我幸运,因为周围的那种火辣辣的目光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