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季节

    　　1

    从明眼学校转到盲校，之后，又从盲校考入明眼高中——咋一听来，这样的经历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但对我而言，这每一次的转折中都有着几许的无奈与伤感。

    盲校当时没有高中，难道我的学生时代就要因此而画上句号了吗？难道我求学的梦就要被无情地粉碎了吗？我实在是不甘心啊！虽然也明白获得知识不仅仅局限于校园之中，但是继续上学的渴望还是如同饥肠辘辘的人对食物的向往，强烈得难以抑制，几乎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能上什么学校并不重要，学些什么东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有学可上，能够有机会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能够有老师同学相伴，有书本纸笔相随，能够享受那种简单却目标明确的生活。

    终于，在一所明眼高中，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张安静的书桌，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成为了盲校里第一个考入明眼高中的学生。

    2

    高中才刚上了一天，我的决心和自信就已经不那么坚定了。

    化学老师在黑板上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涂涂抹抹圈圈点点着什么？那些线条线段表示的是什么意思？她如炒豆子一般又急又快地在说着什么？稀奇古怪的符号和公式一窝蜂地挤进我的脑子里，还没有来得及被消化吸收下去，新的概念又如恼人的蚊子轻哼低叫着冲了过来。是不是我的脑袋里少长了跟筋？是不是我的智商低人一等？怎么别的同学一点即通不点也会的化学题，我对此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呢？老师已经在讲下一道习题了，可我的思绪却像行驶在水泄不通的路面上的汽车，还堵在前一个叉路口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更糟的是，面前的笔记本上依旧是一片空白，居然连一个字也没记下来。眼睛、耳朵、大脑、双手，这些部件就像是生拼硬凑在一起似的，相互之间的配合怎么总是连贯协调不起来呢？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得快要断裂开来了，两侧的太阳穴像是有两只健壮的大青蛙在一起一落的跳个不停，耳朵里像是有一个蜂鸣器在嗡嗡的响着。

    慌乱中，手里的化学书又掉到了地上，一声闷响直震得我心惊肉跳。

    顿时，我感到无数双眼睛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刷地一下子聚焦在我的身上。这目光中有诧异惊奇，有迷惑怀疑，还有挖苦嘲讽。对于我这样一个特殊的同学，大家心里似乎装着一连串的问号，但又都在小心翼翼的回避堤防着，就好像是在回避堤防着一触即发的风波。

    3

    然而，这场风波却在一个星期后的作文课上爆发了。

    我的一篇描写雪景的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朗读。读完后，老师让同学们谈谈感想。

    “我觉得很奇怪，她不是说自己的视力很差吗？”

    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班里同学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既然视力很差，那是怎么看到雪景的呢？”

    “如此细致的景物描写，怎么可能是出自于一个连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楚的人呢？”

    “按理来说，眼睛不好的人能够感觉到的信息应该是听觉上的才对。”

    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篇作文竟使我成了众的之矢。尖刻的字眼和怀疑的口气如同滚滚的浓烟一样扑面而来，直熏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真想不顾一切的奋起反抗，真想把内心的委屈像发射炮弹一样一股脑儿的倒出来，但冲动的野马却没有挣脱理智的缰绳。我用力的向下咽了口唾沫，把哽在喉头的硬块使劲的压下去。针锋相对的争执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克制。

    “在刚上小学的时候，我特别怕写作文。就算是绞尽了脑汁，可写出来的东西还是跟干巴巴的流水账似的。”我顿了一下，接着说：“记得有一次，学校组织同学们去观看花展。姹紫嫣红的鲜花令大家惊叹不已、赞不绝口，而我呢，却是一脸的茫然。我跟着人流在花丛中走过来绕过去，焦急的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然而，我的眼前却是迷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哪是花哪是叶。花展结束后，每个人都把所观察到的写了一篇作文，我认定眼睛看不清楚是造成自己写不好作文的罪魁祸首。毕竟，在一个人所掌握的信息中，来自视觉上的要站百分之九十，而这百分之九十的缺失势必会造成不可逾越的屏障。”

    我的心中已没有了委屈和恼怒，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讲述中。

    “升入了三年级，班里开设了阅读课。老师经常要求同学们在读课外书的时候把描写精彩的文章或段落背诵下来，把好词好句抄写下来。当时，我对于这种枯燥乏味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对老师所讲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些道理也只是似懂非懂的，但正是通过这种潜移默化的积累，我悟出了引用和模仿的妙处，更重要的是，通过品读优美精彩的文字，我知道了近在眼前但我却看不清楚的景物是什么样子的。”

    4

    过去，要是我一个人单独外出，不仅自己心里觉得害怕，家人也很不放心。可现在每天上学放学不能总是靠家人接送吧？每天由家人接来送往的，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谁能没有自己的事而整天跟着我打转呢？再说了，上高中又不是去上幼儿园，每天由家里人接送，让同学们见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呀？

    一边是路途上的危险和隐患，另一边是对学习的热望，这两方面几乎对我有着同等的影响力。有时，血肉模糊的惨景会突然地闯进我的脑海，使我心惊胆战的不寒而栗，有时，书本的诱惑和学习的收益又使我心驰神往的流恋不已。

    在两种相互干扰甚至是相互排斥的矛盾面前，可以让人感受到一种压力，也可以让人感受到一种推波助澜的动力。保持了多年的平衡状态被完完全全的打破了，要想寻找到新的平衡，就得朝前跨出一步。

    随着刹车声响，热烘烘的汽油味扑面而来，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车门在哪儿？”

    车门所在的方位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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