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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计出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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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过来说,我为你担了多大风险?如果市长知道是我改的图纸,知道是我拆他的墙角,还能让我在桥梁设计所工作吗?所以,我不等市长发现就得提前跑对不对?可是钱不够你让我怎么跑?”

    郭增省被问住了。但他心里十分恼火。这钱他不是掏不起,也不是他做不了主,他是感到马家铭这个人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日后必是祸害。于是,他便连商量也没商量,就把价码加了一倍,重新给公司财务部打电话说:“你们现在去取四十八万现金,比刚才涨一倍了。”

    然后郭增省又对马家铭道:“这可是极限了,不论你满意不满意,我都不能再加了,否则我就连一分钱都不给你了。”

    谁知马家铭还真是个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蹬鼻子上脸的人,他突然换上了笑脸,低三下四地说:“既给还不给个整数?五十万!就五十万了!”

    郭增省看着这个贪婪的人微微哂笑,半是玩笑道:“啊呸!多一万我也不会给你!你愿意要就去财务部老老实实等着去,不愿意要就立马滚蛋,别在我这屋放屁污染空气!”

    马家铭十分尴尬,脸上的笑意倏忽间就被速冻了,他咧着嘴,脸色难看地去财务部了。刘奔对丁海霞道:“你看,为两万块钱挨这狗屁呲,何苦啊!”丁海霞道:“后来怎么样了?”

    刘奔道:“马家铭拿到钱的当天晚上就让人给做了。他约了一个朋友在酒店喝酒,突然闯进两个彪形大汉,要马家铭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马家铭偏不掏,其实他口袋里钱并不多,才两千块钱。那两个人见马家铭不掏钱,不由分说,嘭、嘭两下子,一人给了马家铭脑袋上一酒瓶子,砸完就走了。当时就把马家铭砸了个半死,结果,马家铭被送到医院抢救,人是没死,但又是植物人一个了。”

    丁海霞道:“太猖狂,太凶狠了!”

    刘奔道:“这事还不能说与郭增省有什么干系,因为据目击者提供的两个彪形大汉的长相看,公安局认为是两个外省的通缉犯。郭增省再怎么猖狂,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与外省的通缉犯勾搭起来吧?”

    丁海霞道:“后来呢?”

    刘奔呷了一口饮料,道:“你听我说。”

    从此以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没再出什么岔头。高架桥顺利地在蓝海市中心解放路上矗立起来。通车剪彩的时候,郭增省是不是又给有关部门和领导送了银行卡,刘奔便不知道了。是郭增省亲自操办的,没让刘奔代劳。刘奔只知道那些日子郭增省出出进进,忙上忙下,总不在公司里。

    时间在清清爽爽摇摇晃晃之中过去了两年。说清清爽爽,是因为在这两年里没听说有谁出车祸或被打伤,说摇摇晃晃,是因为由刘奔在酒场帮郭增省拼酒,又拿下外市两件修桥的大活儿,桥梁公司赚得盆满钵满,而刘奔喝醉好几次,摔掉了两颗门牙。更值得一说的是在这两年里蓝海市因为交通解决得清爽,海港、空港的货物经穿城而过的高架桥以后快速驶上xxx国道运出市区,确实促进了经济,蓝海市的gdp指标不断攀升。市政府那边一片惊喜,梁大民由蓝海市长顺利当选为市委书记,继而当选为k省副省长,副市长吕深高当选为蓝海市长。建设局长当选为蓝海市副市长,郭增省就破格做了建设局长。按说应该经历一下副局长的,但因为郭增省工作做得好,为人为得好,便从正处级直接跳到正局级了。当然,蓝海市的正局级拿到省城也就相当于副局级。不过这对于郭增省已经大喜过望了。而刘奔,也被郭增省从桥梁公司带到了建设局做了办公室主任。

    一个人腰缠万贯以后,总是觊觎官场,身在官场就觊觎更高的职位。就在郭增省仿佛看到远方新的曙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与郭增省密切相关或说与他的官场生涯命运攸关的事情。这两件事情是一喜一忧。

    一喜是桥梁公司那个会计植物人躺了好几年病床以后终于死去了。消息传到郭增省耳朵里以后,他情绪激动地指示桥梁公司,对这个会计一定要厚葬,对其家属一定要给一大笔补助,还要开追悼会,届时他这个建设局长一定要出席,而且还要发言。以刘奔的理解,这个会计一死,桥梁公司过去的烂账就将随着会计的阴魂一起升天了,就再也说不清了。

    一忧是在追悼会开过不久,郭增省又听到一个消息:那个被砸了两酒瓶子的马家铭躺了两年医院突然奇迹般地苏醒了。而他所供职的桥梁设计所也隶属建设局,说不定日后他还会找郭增省来要钱。如果他不给钱,马家铭就有可能继续往上捅这件事。这就让郭增省腻歪了,让他忧心忡忡了。本来他把目标瞄准副市长位置,而马家铭这颗不定时的炸弹将随时可能爆炸,不仅会炸掉他继续升职的希望,还会把他现有的职务炸得片甲不留。

    而桥梁设计所里面没有郭增省的心腹,如何控制马家铭还真是问题。郭增省曾和刘奔商量:“要么我把你调到桥梁设计所吧,到时候你好把马家铭这个贪得无厌的疯子控制住。”

    刘奔一听这话连忙拒绝了,说:“不行不行,我才是夜大毕业,人家桥梁设计所的人除了硕士就是博士,最次也是本科,我玩不转他们。到时候马家铭涮我一愣一愣的。”

    那马家铭刚刚四十岁,是省城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贪是贪了点,但极有头脑,确如刘奔所言,想控制他是非常不容易的。就在郭增省想对策的时候,马家铭突然从桥梁设计所辞职了。事情非常蹊跷。桥梁设计所是事业单位,如果说公务员是金饭碗,事业单位就是银饭碗,是现如今多少人打破脑袋想进都进不去的地方。许多桥梁专业毕业的大学生进不了这个门在望洋兴叹,在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请客送礼,烦人托窍。而马家铭偏偏扔了这个银饭碗,自谋出路去了。而且紧跟着就把家搬了。郭增省原打算亲自上门与马家铭谈谈的,现如今连见一面都难了。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马家铭就掌握着郭增省的七寸,只是还没顾得出手打而已。

    当然反过来说,刘奔也替马家铭捏了一把汗:那郭增省神通广大,如果再次差人将他打成植物人或干脆做掉他,是不是太有可能了?为了多要点钱而把小命搭上,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事情变成悬案,郭增省整日里忧心忡忡,时不时就对刘奔念叨马家铭一番,名义上是关心和感叹,说:“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建设局系统呢?现在外面应聘找工作多难?”实际上是担心马家铭会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而且,马家铭既然连工作都辞了,自己的命运不在别人手里捏着,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可以大张旗鼓地举报郭增省,抖出蓝海高架桥的内幕。可能产生的副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人们会怀疑举报者就是重新画图的工程师,会因此臭名远扬。当然,这只是郭增省和刘奔一厢情愿的推测,人家马家铭是不是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他们哪里知道?反正马家铭如同一把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几时就会斩将下来!

    时隔不久,现任市长吕深高突然给郭增省打来电话,让他总结一下蓝海高架桥的设计经验,说省城也要修高架桥。结果一下子把郭增省吓病了。是不是马家铭已经向市领导举报了郭增省,因此市领导有意要将郭增省一军呢?

    郭增省病倒了,他把办公室主任刘奔叫到家里,让刘奔帮着分析。刘奔为了给他宽心,就说,也别把事情看那么悲观,万一是吕深高想帮着蓝海桥梁公司在省里拿活儿呢?吕市长在省里说句话总比桥梁公司自己打上门去要管用得多不是?

    “你的言外之意,是说吕深高也想拿点好处?据我所知,他可是很廉洁的一个人。”郭增省陷入沉思。对这一点郭增省拿不准。以往郭增省在桥梁公司的时候他曾经给吕深高送过好处,但被吕深高拒绝了。郭增省对此一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难道吕深高希望把事情做得更隐晦一些吗?刘奔说:“现在吕深高不直接给桥梁公司打电话,而拐个弯给你建设局长打电话,是不是说,吕深高对你办事放心,而对桥梁公司不放心?”

    经刘奔这么一问,郭增省稍稍宽了一点心。精神好了一点,郭增省就继续上班去了,并安排建设局调研室的人起草蓝海高架桥的报告。就在调研报告还没成型的时候,省里梁大民突然又给郭增省打电话,也说蓝海高架桥的事,但梁大民不是让他总结什么修桥经验,而是让他将蓝海高架桥从设计到施工的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写个报告,要求是既要说得全面,又要言简意赅。

    郭增省便再次病倒了。怎么各级领导都对蓝海高架桥感兴趣呢?这难道不是马家铭到处举报、到处乱捅的结果吗?他又把刘奔叫到家里分析。刘奔依旧给他宽心,说:“你别胡思乱想,可能省城真的要修高架桥,因为投资较大,省领导为了做好预算而求教于你的,因为蓝海高架桥毕竟是全省第一座高架桥。”

    但这次郭增省没有因此释怀,而是把刘奔骂了一顿,说:“刘奔啊刘奔,你也就这水平!本来么,你是夜大毕业的,我也难以用高智商来要求你。可是,你总该开拓思路,不能当参谋只会出一种主意不是?”

    刘奔听了这话很不受用,感觉郭增省直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就说:“你既然让我开拓思路,我就说一种新的思路,只怕你不敢采纳。”

    郭增省道:“说说看。”

    刘奔道:“我过去学过摔跤,摔跤讲究交手,不交手就摔不倒对方,而在交手中必须迅速体会对方的实力,摸清对方的路数,从而把握住对方。躲,不是办法,躲的结果是挨摔。”

    郭增省道:“你什么意思,让我找马家铭交手去?他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窝着呢,我上哪儿找他去?”

    刘奔道:“不是我回敬你,你怎么也思路不开阔?你找马家铭交什么手?他是没有公职的散兵游勇,你是堂堂的建设局长!你应该交手的不是马家铭,而是吕深高和梁大民!你为什么不打上门去,亲自了解一下他们究竟是什么意图?你只在背后猜疑,能猜得准吗?”

    郭增省想了想道:“也是,要么,我就打上门去?”

    于是,郭增省递给刘奔一支烟,说:“去市里你得跟着我,去省里你也得跟着我。关键时刻还需要你给对方来个大别子呢!”

    刘奔道:“那当然,那当然,有招数就心里有底,否则就只能挨摔。”

    两个人说着双关语,都感觉一场挑战就在面前了。

    那吕深高找郭增省是什么目的呢?深一接触才知道,他是想了解郭增省修蓝海高架桥用在公关方面总共花了多少钱。吕深高当时是主管城建与市政的副市长,他本人拿到了十万一张的银行卡。看起来他还想知道别的市领导都拿到多少钱,确切地说,是想知道当时的一把市长梁大民拿到多少钱。吕深高与梁大民是同一所大学——省城大学毕业的,应该说是校友,他还比梁大民高两届,年龄上大两岁。但在官场上一番拼搏较量以后,梁大民走到他前面去了,率先做了蓝海市一把市长,而吕深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做了个副市长。他心里相当不平衡,明里他俯首帖耳地支持梁大民的工作,暗里他在积蓄材料,想在必要的时候捅梁大民一下子。当然这话他不可能对外讲,刘奔这么说,是经过几件事以后观察出来的,此为后话。

    单说那吕深高对郭增省这样解释:“咱省省长下半年可能要调到北京当部长,这样一来就会腾出了一个空位子,于是,省里副书记和好几位副省长都跃跃欲试。其实,中组部早有安排,但人们总是不甘心,总有一种自己最优秀,选省长‘舍我其谁’的自负。于是,常务副省长梁大民又想在省城修高架桥,想重演蓝海市以交通促进经济的故伎。这一点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但事情并不算完,省里主管城建和市政的副省长魏克明也给我打电话,说他也要主持修省城的高架桥,还说,他是这项工作的主管,属于正当防卫,别人抓这项工作纯属沽名钓誉。他也向吕深高打听修桥究竟有多少费用。最要命的是省委副书记甘蓝也向我打听修桥的费用,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知道蓝海修高架桥花了一亿五,这个谁都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他问的是用在打点方方面面的关系上是多少钱。这就让我没法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想,副书记最有可能接省长的班,论资排辈也排到了,所以他想修桥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个砝码,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有可能以领导干部在修桥中收受好处为名而击败呼声极高的梁大民。事情五花三层,扑朔迷离,一团和气中隐藏着杀气和凶险。所以,一,我想把你们给我的十万块钱退给你们;二,我想知道梁大民接受了多少钱,我好和他谈谈,让他小心处置,别在选省长这个节骨眼马失前蹄。”

    能让吕深高把钱退回来吗?能把梁大民拿了多少钱说出来吗?都不能。不仅不能,吕深高的话简直就是打郭增省的脸啊!情况真是复杂!

    他们俩谈话,是在吕深高办公室的里间,连刘奔都没让进去。而且,怕外间听见,吕深高把声音压得很低。而郭增省一下子就陷入了五里雾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吕深高哪句话是真的。是省委副书记想掌握什么材料还是他吕深高想掌握什么材料?现在梁大民已经调到省里,出色地做着副省长,机遇来临的时候,说不定会再官升一级。人们要背后整他一下子,阻止他前进的目的昭然若揭,说不定吕深高就有这个念想。对此郭增省怎么敢打保票呢?自己用得着梁大民的地方多得是,绝对不能得罪梁大民。那么,吕深高这头又怎么应付呢?他对吕深高说,他要到外间抽根烟,得思考一下,就率先离开了里间,到外间真的抽起烟来。抽了两根烟以后,他把吕深高的话悄悄告诉了刘奔,说听听刘奔怎么看这件事。

    刘奔自有刘奔的思维方式,他的思维方式就是迎难而上进行搏击,依靠进攻来克敌制胜。他问郭增省:“你记不记得毛主席在论持久战里说的:‘战争目的中,消灭敌人是主要的,保存自己是第二位的,因为只有大量地消灭敌人,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

    郭增省道:“你直接说,什么意思?”

    刘奔给郭增省出主意:顺嘴胡说,扰乱吕深高的视线。郭增省一拍脑门:“妈那x,刘奔你王八蛋真有两下子!”

    郭增省回到吕深高办公室的里间就说了这样一番话:“吕市长,我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十万块钱。也许我天天喝酒喝坏了脑子,但我感觉还不至于这么严重,我现在还能整段背诵论持久战呢,给过别人这么多钱怎么会记不住呢?我不仅不记得给过你钱,也不记得给过梁大民钱。而其他关系单位倒是给过,因为大家都帮忙了,有了利润应该利益均沾,下次有了好事人家才会帮我的忙,不然不就给自己堵死路了吗?”

    郭增省说完,就紧张地看着吕深高。他怕吕深高说他狡猾,像泥鳅一样一抓一出溜。谁知吕深高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也许是因为回答的在理,里面透着心照不宣,整个一个放着明白装糊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吕深高拍拍郭增省肩膀说:“桥梁公司那边账目是不是不好处理?”

    郭增省一本正经道:“桥梁公司的账目从来都好好的,论做账,他们的会计在市里比赛时拿过奖呢!”

    吕深高便哈哈大笑,站起身也来到外间,说:“小郭,给我一支烟,我也体会一下吞云吐雾、云山雾罩的感觉!”

    郭增省看着吕深高的背影,额头上唰地渗出一层细汗。暗想,妈那x,老子又闯了一关!

    但是,那个藏匿起来的马家铭的问题并没解决,郭增省一颗悬着的心仍旧放不下来。

    几年后,在一次机关例行的身体检查当中,郭增省被查出患有胃癌,只是还算“早期”否则就小命难保了。他到省城医院做了胃切除,切掉三分之二。回来后养了半年才上班,上班后戒烟戒酒,不再考虑提职问题,安分守己地做着建设局长的工作。但脾气却更古怪了,天天扎到屋里不出来,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也爱搭不理的样子,就像王小妮说的“架子太大”连刘奔都摸不准他的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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