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人独自守候着那一栋贫瘠的家谈何容易,我也曾苦苦规劝着哥嫂回家让他们守候着您,面对他们谈论家庭经济拮据的状况时,我又不能为力,说真的我心如刀绞。我也想把您接在我的身边,让您过几天幸福的日子哪怕是不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您总是说要为哥嫂照看孩子一拖再拖,直到您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也还不知道您的儿子住在遥远的那个地方是一个什么样子,我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我的心就懊悔,我的心就要滴血。
嫂子在打工的地方和二哥一起又怀上了孩子,终于能够回家给您一个陪伴,可等他们回家时,您已患了严重的病。那次嫂子给我打来电话说您患了胃癌,听完电话我就傻眼了,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种厄运会降生在您的头上。我们也想给您好好治疗,可医生说您已到了胃癌的晚期,况且年龄大了,没有特别救治的必要,要我们顺其自然。听了医生的这些话,我的心中犹如压着一块巨石,心里老是想着哪一天您就会悄然离我而去,再也不能听见您的笑声再也不能听见您的喘息。我终于向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带着妻子和儿子千里迢迢地赶回老家看望您。由于几年没有回家,咋一看见您消瘦的面容和白发苍苍的头顶,我的心在震颤,两框的泪水不禁涌了出来。可您为我轻轻拭去脸边的泪水,笑着说:“其实我没多大病,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看看我的小孙子”在您说这话时,我分明看见您用右手使劲地按住腹部,一丝剧烈的疼痛漫过了您的额头。为了稳住您的情绪,全家没有把您患胃癌绝症的消息告诉您,对您只说是小小的胃病,吃消炎药就会好,母亲!我们不是有意要隐瞒您,我们是想您多留在我们身边多一天,哪怕是多一分钟多一秒。但为了不让您带走遗憾,二嫂在您弥留之际还是将这个隐瞒您几个月的消息告诉了您,您听完这个消息,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哼吟了一声。那次回家看您时,您还忍着剧痛为我们远道回家接风洗尘,做一些我喜欢吃的家乡菜,力所能及地和我们聊天逗我的儿子玩,可事隔两月之后,突然接到二哥打来的电话说您已不行了,等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家时,跪在您的床前呼喊您时,您已经神志不清,只有一口微弱的气息还在喉间慢慢喘息,我知道您是在使着最后的一口气等着您不孝的儿子归来。我眼望着您被病魔折磨的身子只剩一把骨头时,我眼望着您被病魔折磨的面部只剩一把颧骨时,我眼望着您被病魔折磨的臀部血肉模糊时,我的泪犹如闪电后的大雨直涌心际。泪水中,有我的自责,有我的懊悔,还有我的不真
母亲,您最后一丝气息慢慢喘息直到午夜,我们一刻也没有离开。富有经验的舅舅交代我们,你们的母亲可能今晚就要离开你们,按照农村的习俗,在她告终时头不能落在枕头上。遵照舅舅的嘱咐,在午夜十点钟,我们兄弟三人就轮流将母亲您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让您走完最后的一段历程,就在您大大地喘了最后一口气后,就渐渐地没了声息——这时时钟停留在十一点四十分。我们哽咽着、哭泣着,久久不敢相信母亲您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我们抱着您,不是您即将冰冷的尸体,而是熟睡的您,多么希望您能再次醒来睁开您明目的双眼看一看站在您面前这些儿孙们的模样和模样下的内心。我们只顾宣泄悲痛,还是舅舅提醒我们,人死了,哭也没用,还是趁身体没完全冰冷赶快为你们的母亲清洗穿衣吧,舅舅说这话时眼里也饱含着姐弟生离死别时的巨大悲情。我们轻轻地为母亲清洗着,洗去您尘世中的最后一丝烦恼,洗去您尘世中的最后一丝牵挂,洗去您尘世中的最后一丝寂寞与孤单。我知道父亲正在另一个世界用双手拥抱着您,亲吻着您,在和父亲离别后的十多年日子又有了一次与之长相厮守的机会。您只有和父亲在一起,才可能享受欢乐,才不可能感到寂寞。在装殓母亲时,我才发现我们为您买的衣服都还是崭新的,您都没舍得穿,全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底,我每次回家看望您时,总看见您穿着旧衣,我总以为您的衣服穿破了,我说给您买,您总是说不要买衣服多得很,我不明白您还那么积攒干啥,在您年轻的时候想穿好的却没得穿,现在有穿的了您却又不舍得,难道您还在为我们积攒?还在为我们节约?我们只好把那些好衣服找出来一件件压在您的棺柩里,让这些代表我们一点可怜的孝敬再一次陪伴着您,厮守着您。
在装殓完毕后,母亲您那张破简的床被帮忙的大叔大伯们几锤砸乱了,床上的蒲草被搂掉连带您那些破衣破裤及鞋袜一股脑儿全烧掉了,在烧的同时,他们还敲打着铜锣,看烧您的蒲草时的烟向什么地方去,这预示着那个方向又有谁将要离开他们的儿女到另一个世界去。我没心思去光顾这种燃烧的烟飘向何方,只是眼看着您在这个家里留下的痕迹渐渐变小渐渐模糊,我的心有如打翻的五味瓶,不知是怎样的滋味,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次悄然爬向了我的脸庞。
按照农村唯心的观念,您告终的日子有点不和事宜,我们将您的棺柩放在灵堂整整三天三夜,晚上还请来了唱亡魂歌的先生为您超度亡灵。您的儿子儿孙个个手捧一柱燃香跟在唱亡魂歌的先生后面,围着您的灵柩旋转了三个通宵,尽管被旋转得有些头晕目眩,我们也没有丝毫怨言,我们知道这是为您老人家敬的最后一点孝道,尽管您在那边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们是在宽我们自己的内心,在削减我们对您老人家的忏悔。当我听见唱歌先生将您生前的故事编成歌词用悠悠哑哑的声音唱出来时,我仿佛又看见您站在我们中间和您的儿孙一起享受快乐一起享受悲凄。这个棺柩里好像躺着的不是您我最尊敬的母亲,我只想那是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人,可唱歌先生分明唱的是您是您的事迹,我不得不相信这个不争的事实,老想把泪水憋回去,可泪水不知是不争气还是怎样照样一泻千里。
随着一声声的爆竹和铜锣的敲打,您的灵柩被亲朋好友葬在了房前的菜园地里,那是您生前经常劳作的地方,是您培养出的一块块新鲜蔬菜为我们做可口饭菜的地方,也是父亲死后下榻的地方,您终于又有一块和父亲在一起享受太平享受天伦享受恩爱的地方
母亲,您的去世虽给我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思念,也带来无穷无尽的泪水及啼哭,这人生的第二次啼哭,我哭得再多哭得再累,就像余光中说的:“您不会晓得,我说也没用”但今天,我还是说了,对在生的人说了,我希望您能听见我的哭声听见我的懊悔听见我对您永无休止的想念
2007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