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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剑舞随一真敌众鹰翻鹫落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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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岸边只飘泊着几匹马。玉娇龙的那两匹马虽已跑出了很远,倒是没有丢失,马上驮的东西也都安然无恙。玉娇龙提剑赶上那躲得远远的绣香,就喘着气问:

    “雪虎呢?”绣香却抽搐着说:

    “本来我都抱住啦!那几匹马一撞我,我就倒下啦!雪虎也跑啦!’,她又悲哀地叫着:

    “雪虎!雪虎!”

    玉娇龙一顿脚.眼泪便汪然流下,她也边哭边叫:

    “雪虎!雪虎!”

    她向四下里看,只见眼前是滚滚的流水,莽莽的沙滩,几匹马还在悲嘶着,身后是无边的田禾,远处是疏柳、长桥、夕阳,不远之处的李慕白跟那胖子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到哪里去找那白毛儿黑鼻子的雪虎呢?她呜呜地哭着,绣香就劝着说:

    “天快黑了,大爷!咱们先找个地方住去吧。明天再来找雪虎,也许就在麦地里藏着啦,大概丢失不了。”

    李慕白跟那胖子已上马往西去了。胖子在马上还不住地回头。玉娇龙又哭着叫了几声雪虎,便颓然坐在了地上。阵阵河风吹得她很冷,天也渐渐黑了,暮鸦成群地往山那边飞,绣香又劝了半天,她才拭了拭眼泪,站起身来。她叫绣香把那两匹马牵了过来,打开衣包,另拿出一件青绸的男装衣裳穿上。她又摸了摸另一只包袱,知道里面的首饰匣没有丢,那里面就有那两部九华拳剑全书,她才放了心。

    看看四下无人,她就悄声嘱咐着绣香说:

    “雪虎丢了还许能找着,只是这首饰匣”绣香点头说: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在意,绝不能让它也丢了!”玉娇龙说:

    “只要你眼睛看到了就是啦!也不用时刻不离手,看得严不如叫别人不介意才好!”绣香又点头。

    玉娇龙把两匹马分开,东西也叫两匹马载着,她就扶了绣香一把。叫她先上了马。在暮色之中,她又向四下看了看,才收剑扳鞍上了马。这时她才觉得双腿酸痛,全身也很难受,因为今天被李慕白连推了两回,臂上、手上已有不少擦破的轻伤。她狠狠地咬着牙,绝不服气,誓要休息几日,再寻李慕白决一雌雄。她的心里尤有悲伤,猫儿雪虎她实在舍不得,就想:哪儿去了?是在那沙漠似的河滩上流浪着吗?还是被人捕获害死了呢?忽然跟我翻了脸,不听我的话,当然很可恨,然而平时又是多么可爱呀!今后谁还给我开心呀?我还亲着谁抱着谁呀?她不住地流泪,并且低声叫着:

    “雪虎,雪虎!跟着我们走吧!”绣香的马在后紧随着,她的心里也很难受,又很害怕,因为这一天的事简直是出生入死,眼前的刀光剑影仿佛至今还未消散。

    这时两匹马行在一条羊肠小径之上,两旁都是茫茫的田禾.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响,又像是有群马追来了似的。天上暮色沉沉,无云之处已露出了星星。走了多时,大概走出了十多里地了,天更黑,眼前却有了稀稀的火光,绣香赶紧指着问道:

    “小姐大爷快看!那边是灯还是星星呢?”

    玉娇龙说:

    “那边有灯光,一定是村落。你记住了。住店房时你就称我为大爷,但若在人家投宿,你就无妨还称呼我小姐.因为在路上两个女的太不便,可是向人家投宿,男人可又不大合适。这些事情,早先我那高老师都跟我说过,他常对我说江湖行路之事。可是我没想到,江湖人的眼睛竟是这么的毒,譬如今天与我对剑的那个有胡子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

    绣香问说:

    “那有胡子的人是谁呀?”

    玉娇龙说:

    “那是个有名的江湖人,叫李慕白。你记得早先在德五奶奶家里住着的那个俞大姑娘吧,听说那就是他的妻子,但也是外面的传言,未足相信,不过他们二人倒是时常在一块儿,又都是江湖上武艺最高的人。今天,若不是我,换个别人,即使能够杀退了那群强盗,可也必定胜不过他。他的武艺不过是跟江南鹤学出来的.我的武艺却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不说了,将马策了两下,说:

    “咱们快走吧!找个地方好歇息。你既随我出来,你就放心得啦.我的武艺无人能敌得过,我这口宝剑也没有兵刃敢接触!”绣香声儿颤颤地说:

    “可是我怕!路真难走,江湖人又真凶!”玉娇龙就不再理她。少时就听见狗吠之声,已经走入村子里了,绣香被狗吓得又哎哟哎哟地惊叫。这个村里人家不太多,多半都有很高的石墙,有一家的后窗户还有灯光,是家小铺,另有两三家较贫寒的人家里也有灯光,并有推磨的声音。几只大狗围着她们的马乱咬,玉娇龙就怒声叱着,喊叫一家住户开了门。里面出来了两个人,问说:

    “是干什么的?”

    玉娇龙在马上说:

    “请问,这儿有店房没有?”

    就有人回答说:

    “这儿没有店房,这是个村子,不是个镇。你们要找店房,还得往南走十里地,石桥镇那里才有店房呢!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玉娇龙和气地说:

    “我们是从保定来,我们走得真累啦!劳驾,方便方便吧!叫我们在这儿借一宿吧!明天一早就走,我一定重重谢你们!”

    对面黑糊糊的人影就说:

    “家里没有多余房子,太不方便,不行!”

    玉娇龙说:

    “我们两人全是女的,到你家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对面的人一听原来是两个女的,他们倒觉得有点儿奇怪了,就问说:

    “你们的男人在哪儿啦?”绣香听了,觉得脸上一阵发热,玉娇龙的声音也有点儿忸怩,就说:“我们,我们两人都是姑娘,都没有男人。”

    有个人就说:

    “让她们进去吧,让到***屋里得啦,怎能叫她们两个姑娘往下走呢?”另一个人却说:“还得问问!”于是又问道:“你们两个女的就出来走路,你们家里也倒放心?你们是打算上哪儿去呀?”

    玉娇龙不稍迟疑,就短叹了一声,说:

    “没法子,我们是姊妹俩,家无长男,父亲在外做官,在湖南衡山呢!地方太远,两三年没有音信,妈妈不放心了,才叫我们两人去看看,这也是万分出于无奈!”

    那两个人全都无话可说了,于是一人骗开狗,一人就说:

    “进来吧!马也牵进来吧,院里有地方,系在枣树上就行了。”又说:

    “也就是你们俩都是姑娘,不然我们真不能留,因为我们家里也有年轻的姑娘。”

    玉娇龙跟绣香下了马,先后牵马进门。院中果然还宽敞,有两株枣树.玉娇龙就把马系在了树上。这时就有一个老头子从东边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一盏油灯。那两个男子都有三四十岁,他们借着灯光一看,见玉娇龙穿着大褂,留着男人的辫子,绣香却梳着妇人的头髻,他们就说:“喂!喂!你们先别卸行李,你们是两口子呀!我们这儿没有房子让你们住,你们还是上别处找店去吧!”

    玉娇龙回身笑着说:“你们再细看看,我是女扮男装。我们姊妹假作夫妇,不然如何敢出来走路呢?”

    一个男子就蹲下去看她的脚,说:

    “你是大脚呀!不行,不行!你别成心来这儿闹!”

    玉娇龙不由有些生气,把脸一沉,说:

    “谁来同你们胡闹,非得裹小脚才能算女子?我们北京的姑娘都不裹脚。我们是由北京动身到保定,由保定又来到这里的。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难道我们还能安心来害你们?”

    她说话的声音很尖很脆,西屋里就有个老婆婆的声音说:

    “让人家进屋来吧!这一定是北京旗人姑娘啦,快请,让我问问,她们家里我还许认识呢!”玉娇龙跟绣香倒齐都吃了一惊。西屋的门便开开了,露出里边黯淡的灯光,一个十六七岁穿花衣裳的乡下姑娘,倚着门,惊奇地向外望着。屋里的老婆婆又说:

    “请进来吧!这是土地神给咱家引来的贵客。昨夜里我还梦见北京城呢,今儿就从北京来了贵客,快让我来见见吧!”

    院中的那两个男子还不大放心似的,发着怔,尤其是见马上又有绸缎的大包袱。又有带鞘的宝剑,他们真怀疑。那持灯的老人好像是这两个人的爸爸,他倒是叫两个儿子们帮助去拿行李,并请玉娇龙和绣香进了西房。

    玉娇龙见这屋子很是窄小,墙壁上挂着许多灰土。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很暗的油灯,还有两份竹筷子、粗碟子粗碗,屋后墙是一铺土炕。这时那拿着灯的老头儿也走进来了,隔壁屋里且有小孩哭声。这情景仿佛与两年前在新疆草原与罗小虎同睡的那地方很像,玉娇龙的心中又不禁泛起一阵酸痛。

    土炕上放着两份被褥,虽不十分脏,但上面的补钉很多。一个被窝似乎是这个乡下姑娘睡的,她倚身靠着墙,眼睛直向玉娇龙和绣香看,另一个被窝里就躺着那老婆婆,枕头边露出一团白发。老婆婆满脸皱纹,足有七八十岁了,她在被中要爬可爬不起来,就说:

    “姑娘们进来啦?姑娘可别怪我,我老啦!这家里的是我的儿子、孙子、孙子媳妇、重孙子、重孙女,我如今是个老废物啦!我要是能够起来,哪能容他们跟姑娘说那些废话呀!他们都忘了恩了,他们都是花旗人家的钱养大了的。我从二十岁时守了寡,就在北京城邱侯爷家,伺候那儿的奶奶、太太!”

    玉娇龙更是惊愕,原来这老婆婆竟是邱广超家的旧日仆妇,而邱少奶奶又是自己最知心的女友,她心中因此有些担心。老婆婆又说:

    “现在听说那儿的奶奶也成了老太太了,小侯爷的那位少奶奶当了家。娶那位少***时候,我还在那儿呢!过了两年,我的眼睛就瞎了,侯爷太太赏了我五十两银子,小侯爷还叫少奶奶赏了我两个元宝,叫我回家来养老。我们才修盖了这所屋子,置了几亩田地”

    老婆婆絮絮叨叨,玉娇龙却一语不发。绣香就在炕上找了个地方.铺上了一条闪缎被褥。那乡下姑娘看见这发亮的被褥,就越发地眼直。有两个村妇,像是老婆婆的孙媳,就是刚才那两个男人的妻子,一个还抱着个孩子,都站在门外向屋里看。绣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跟人家说客气话。玉娇龙却脱去了外衣和小褂,露出里边的红襦,坐在她的被褥上,不说一句话。

    那老头儿叫他孙女把铺盖抱走,到别的屋睡去,这乡下姑娘就抱起来自己那套自惭形秽的被褥和枕头,可是还不肯走,她的祖父直催她。绣香就笑着说:

    “这位妹妹,明天咱们再说话儿吧!”那姑娘才被她祖父拉走了,门也随之关上。

    老婆婆又说:

    “给人家二位姑娘做点儿什么吃呀?把鸡子儿煮几个吧!”窗外的妇人就答应着。绣香笑着说:

    “您别让嫂子们麻烦啦。”老婆婆说:

    “不!我知道,您北京人吃饭都晚,不像我们庄稼人,太阳还挺高就吃完饭睡觉啦。二位姑娘贵姓呀?宅子是在哪儿呀?老爷在哪儿当差呀?”绣香不敢贸然回答,瞧着她的小姐,玉娇龙便说:

    “姓龙,是汉军旗人,家住在前门外,我父亲是在湖南做将军。”

    老婆婆的耳朵还好,她都听清楚了,就说:

    “那您一定知道邱府上,邱府上也是汉军旗人,侯爷在外省也做过将军。京城德五爷他们却是内务府的。”

    玉娇龙更为变色,赶紧问说:

    “您跟邱家还有来往吗?”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

    “早就没有来往啦.十二年啦!人家也许早就把我忘了。我这个儿子跟孙子又都不行,他们就知道在家里耕地,不敢出外。我儿子早先倒是到京城里去过一次,可是他说一进京城他就花眼,一上大宅门的台阶就腿软。现在他也过了六十啦,腿脚也快跟我一样啦,要不然,跟人家邱府没断,什么事没有个照应?可他们不成。”

    玉娇龙听到这里才放了心,才知道住在这里不要紧,绝不会为京中的戚友们所知晓。她躺下身歇息,并叫绣香点上了两支檀香,汗秽的屋子里就弥漫着袅袅芬芳的烟云。老婆婆使力用鼻子嗅着,笑问说:“我有十二年没闻见过这香啦!龙姑娘,这是万寿香还是龙涎香呀?”绣香笑答道:

    “这就是平常的檀香,是我们在半路上买的,不是从北京带来的。”老婆婆又絮絮地谈着话,绣香不好意思不回答,可是好几次都被她的小姐用眼色或胳膊肘儿拦住了。

    隔壁有人拉风匣烧火,待了半天,老婆婆的孙媳妇,那个三十上下很憔悴的村妇,就给送来了七八个白煮鸡子,还有腌白菜和黄米稀饭.白面烙的很厚的饼。檀香刺激得她直咳嗽,她把饭放在桌子上赶紧就出去了。

    绣香把板凳擦了擦,又垫上了她自己的一件缎子衣裳,这才请她的小姐下炕来落座吃饭,她给剥着鸡子儿皮。玉娇龙慵倦地坐在凳儿上.一只臂放在桌上支着头,眼望着那碗黄米稀饭,又回忆起昔日新疆草原之事。她恨自己年幼无知,恨自己多情而任性,误结识了罗小虎,如今大错已经铸成,情丝又复缚紧,三载以来,自己被情思折磨得尝尽了苦恼。自己殷切地期待他有个出身,好遂所愿,但他盗性不改,胡作非为更甚,如今且逼得自己离开了闺门,下了父母。虽然只剑遨游江湖,绝无所惧,但将来究竟哪里才是归宿呢?今天的一天恶斗,不但逢着了劲敌李慕白,又复丢失了自己心爱的猫儿。小虎他现在什么地方?他哪能知道我此时心中的悲痛呢?他哪能帮助我,爱护我呢?但是,我又怎样才能忘记他呢?想到这里,泪水又纷纷落下。

    绣香刚剥好了一个鸡蛋,看见她的小姐这个样子,也不禁心中难过,她便低着头,悄声劝着:

    “小姐,你也别伤心啦,明天一定就能把雪虎找着啦。”

    玉娇龙摇了摇头,绣香递给了她一条手帕,她就掩着脸说:

    “不是专为雪虎,我是另有难过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的心。”

    两人吃着饭,绣香又皱着眉,趴在小姐的耳边说:

    “我想这儿的老婆婆既是邱宅早先用的人,不如就托他们去请来邱侯爷。邱少奶奶跟您多么好,叫他们到咱们宅里,跟大人去说,叫咱们还是回北京,鲁家的事也再想办法。”

    玉娇龙忽然一瞪眼,悄声说:

    “你千万别做这梦,咱们两人都今生今世不能回北京了!”说着她掩面啜泣得更是厉害。绣香也拿袖子擦着眼睛,悲声说:

    “不然,咱们到新疆投舅老爷那儿去?”玉娇龙冷笑着说:“何必依人呢!”两人无声地哭泣了半天,玉娇龙才亲自关门,抽出宝剑放在褥下,熄灯睡去。这一夜,玉娇龙虽因身体疲倦,心情愁闷,一着枕就睡着了,但她知道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否则她是会醒的。

    清晨院中鸡叫,朝阳染上了破旧的窗纸,绣香就先起来收拾东西.并悄声回答那老婆婆问的话。那乡下姑娘跟两个媳妇进来送洗脸水、扫地,院中的孩子又哭,老头儿也直咳嗽。玉娇龙全都不管,只和衣掩被,枕边拖着条男子式的长辫,身上穿着绣边儿的红襦,炕下放着~双青缎的双脸鞋,她像是睡得很香。绣香对人是很谦卑的,她梳洗好了.就出屋拜见老头儿和两个媳妇。

    原来这家是姓祝,家中一共十一口人,有祝老婆婆、祝伯伯、祝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那姑娘今年十六,乳名叫招弟,是祝大嫂的女儿.她虽名叫招弟,却没有招来弟弟,只招来个才三岁的小妹。二嫂有三个孩子,是二男一女。这地方名叫柳河村,属饶阳县管辖,村内约有百余户人家,祝家在这里有四五十亩地,也算是小康之家了。

    如今绣香长得是这么好,穿得衣裳又阔,既在大门庭中学过些谦卑的礼节,可又未改小家女子的温柔和婉,所以才半日,她就跟这里的两个妇人处得很好,并且跟她们说了实话。她说那位男子装束的才是真正的“姑娘”“小姐”而自己却是她的、r鬟,但小姐待自己至厚,有如姊妹。这次是奉宅中太太之命,随侍小姐出来。祝大嫂和祝二嫂都跟她十分亲热,称呼她为“大姑娘”招弟叫她为“姑姑”对她身上的一切全都很羡慕。近邻的几个妇女也跑过来瞧她,可是却不敢到屋中去瞧那位小姐。

    绣香就跟人说:

    “昨天在北边河岸跑丢了一只猫,那是小姐的最心爱之物。昨天小姐为那猫哭了半夜,大概若是今天再找不着那猫,小姐还不愿离开此地。”于是祝大嫂就叫她的丈夫到那边河岸去找。祝二嫂又说,石桥镇菩萨庙的神签最灵,可以去求一支签,看看是叫什么人拾去了,然后也就容易找了。

    祝老头却说:

    “姑娘就在这儿住着吧!住上十天半月的也不要紧。待会儿我就叫人到河边去找,找着了,姑娘给他点儿赏钱就是啦!”绣香说:

    “只要是找着,我们小姐至少要酬谢二十两。”这个数目,可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祝大哥就急忙转身出门去了。祝老头又把那瞎眼的母亲请到了另一间屋去,这间西屋就让给了玉娇龙和绣香居住。

    傍午时玉娇龙起来了,绣香服侍她梳洗完毕,依然是男子的打扮。绣香问说:

    “小姐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去吧!这儿猪羊肉都买得着,鸡子更是现成,您吃什么呢?”

    玉娇龙说:

    “随便!你就快去做吧!吃完了我还要去找雪虎.不找着雪虎我誓不离开此地!”

    今天祝大嫂特地为她们蒸的白面馒头,还买来了肉,去地里摘来豆角,祝二嫂也把她储蓄的鸡蛋拿了出来。妯娌俩帮着烧火,绣香就炒了两三样菜给她小姐端了过来。玉娇龙匆匆用毕,嘱咐绣香先送这祝家十两银子,她便带着宝剑,出了门,马也不备鞍,骑上就向北走了。

    由此到河岸约二十里地,但玉娇龙催着马,一口气就走到了。眼前依然是青山,茫茫的河水,荒沙,长桥,这里就是昨日争战之地,玉娇龙便下了马,由地下拾起了几支小弩箭,旁边还有些断枪折刀,可是看不见昨天受伤的人了。玉娇龙又叫着:

    “雪虎!雪虎!”她一这么叫着,不由得声音就发颤,眼睛也有些发酸。

    她牵着马走遍了河岸,甚至想要涉水过河到山上去寻,这时忽见两个男子跟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从田地中走出,原来是祝大哥和村里的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臭咸鱼,捉猫的绳套子,还有个孩子也不知从哪儿捉来个耗子,用绳儿拴着,还活着呢!他们都累得吁吁直喘,摇头说:

    “真不容易找!也许是叫谁给抱去啦?要是叫狗咬死了,也得有个猫尸首呀!”

    玉娇龙听了,心里非常地难过,就说:

    “劳你们的驾,你们就在这儿替我再找找吧!那猫是全身的白长毛,鼻子上有一块黑,你们叫雪虎,会知道的。只要是把它找着,我赏三十两银子!”祝大哥几个人一听,立时又都有了精神,连孩子们也跳了起来,一齐叫着:

    “雪虎!雪虎!”玉娇龙心情黯然地骑着马往回去走,沿途还悲哀急切地叫着那猫的名字。

    她们在此又住了一日,心中都十分忧烦,绣香就说:

    “明天南边石桥镇有集,祝大嫂要带我去。她们说那儿有一个菩萨庙,神签最灵,我想去求一支签,也许就能知道雪虎是往哪边跑去了,是叫什么人给抱去了!”

    玉娇龙对于神佛本来是不大信的,尤其是庙里的签。早先她念书的时候,曾听老师高朗秋说过,神签共有两种:一种是照着算卦的本子印的,一种是好事的文士所作,前者是欺骗那些愚夫愚妇的,后者多半是调侃人生。但如今她仿佛是“急病乱投医”就点头说:

    “好吧!那么明天你就去求一支签吧!在那集上也打听打听,如有人能够找到送来,叫我们多酬谢也行。可是,若准知道是谁抱去了,不肯拿出来,那我可”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气愤了。绣香就说:

    “咳!小姐您放心.人家乡下不像咱城里人,谁也养活不起这么贵重的猫,您就别难过了!”玉娇龙又忿忿地说:

    “只要把雪虎找回来,我就把它杀了!真没出息.真是忘恩负义!,,说着又黯然坠泪。

    次日,清晨起来,绣香就去赶集。祝二哥套了一辆牛车,拉着绣香、祝大嫂、祝二嫂、招弟,还有邻居的一个姑娘,都到石桥镇去了。石桥镇在南十里之外,是一个很大的市镇,那里有一条很长的街。牛车缓缓地走着。到了镇上时就有十点来钟了。这里正在热闹,本来街上的商铺就不少,现在又摆了许多临时的摊子,男女老少纷纷拥挤着。一些村妇乡女,虽然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像绣香这样的,梳着汉人的头髻,可又穿着花缎旗袍,两只脚虽然瘦小,可是又不大像莲足,尤其是那么清秀的眉目,白润丰腴的脸儿,与一般不上脂粉的粗脸终不相似,因此,没有人不特别地看她。

    祝家两位妇人在这集上又遇见了几个亲友,她们拉着手儿谈话,就把找猫的事儿顺便托付了。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儿,可是集上就有人嚷嚷了,说:

    “柳河村有人找猫,谁送去就得银三十两,你们谁想发财呀?”居然就像是出了一件新闻。

    忽听见有钟磬之声嗡嗡地响,绣香就赶紧叫招弟领着她去求签,祝大嫂二嫂便在一家铺子的门前等着她们。招弟拉着绣香走进了一条小巷,这巷里有几户人家,菩萨庙在路北,红墙虽新,但香火似不大旺。庙门前有个摆香摊的老头儿,看见了招弟,就说:

    “招姑娘干什么来啦?”招弟说:

    “求签。”老头儿笑着说:

    “求什么呀?求婆婆吗?”招弟的脸红了,佯怒着打了老头儿一下。

    绣香也笑了笑,买了一股香,就进庙去拈香拜佛。她除了默祷快些找着雪虎之外,还求神保佑她的小姐,别再在路上遇见什么灾难。然后她就由僧人的手中接过来签筒,跪在拜垫上,双手举着签筒颠了几下,一支很长的竹签就落在了地下。和尚拾起来,按照签上的号数,查出来签文,交给了绣香。绣香一看,是一张被烟熏黄了的竹纸,上面有木板印的字,她一看是“中下”觉着还不大坏,就起来在箩筐里丢了几个香资,同着招弟出了庙。会着了祝大嫂等人,她就急急忙忙催着牛车把她们拉回去了。

    此时玉娇龙在屋里正在查点她的金银,她此次带出来的是金多银少,都是她历年所得的压岁钱。每年她母亲都要给她几个金银锭子。或是元宝,玉娇龙很明白,母亲之意非仅为女儿压岁,也是想使女儿积蓄起来,将来好带到婆家去,然而今日自己却是多么辜负母亲的慈爱之心呀!她正在悲伤,忽然绣香回来了,把签文交给了她,她一看,就见上面印着是:

    中下之签

    若问婚姻总不遂,燕南巢北汝何之,

    不逢金火休相问,记取东风杨柳枝。

    婚姻无望,财不能发,

    寻人西南,千里之外。

    玉娇龙看了,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热,心中却极为气恼,暗想:我本来找的是猫,与婚姻的事什么相干呀?但再细细地看。细细地一寻思,却又觉着这签文的每句每字都像是暗说着自己的心事。本来自己爱雪虎,时时就由雪虎想到了小虎。“燕南巢北”正像是说自己由北京往南来,实在是茫茫然不知何往;“不逢金火休相问”金是西方,火是南方,这就说的是“寻人西南”之意;

    “记取东风杨柳枝”是说心中相思之情。但一只猫是绝不能跑在“千里之外”莫非是我问猫的去踪,签反答复了我罗小虎的下落?罗小虎在那天以箭射轿,当众辱我,逃跑之后,走向西南,现在玉娇龙想到这里,不禁又紧紧咬牙,脸色变白,心说:我还能跟你见面吗?你在西南千里之外,别说我不能去找你,就是你来了,我也不能再理你了!我此刻虽然飘流于外,但我只能行侠仗义,不能强掠硬劫,你一个恶性不改的强盗,岂能与我再相结合?

    她愤愤地将签文扯得粉碎,绣香便急得变了色,顿脚说:

    “您这是怎么啦?就是签上说得不对,可总是菩萨跟前求来的,您别就撕了呀!”

    玉娇龙摇了摇头,神情又由愤怒变为凄惨。她把扯碎了的签文交在绣香的手里,就身子向炕上一仰,绣香愁得暗暗叹气,也不敢多说话。

    过了许多时,忽然外面有人嚷嚷,好像是在说什么猫有了下落了。绣香疾忙出屋,就见进来一个半老的村妇,衣裳很是破烂,她说:

    “俺当家的今天在大道上拾粪,可瞧见那只猫了,是叫一辆装油的车带走了。那辆车是往南去了,大概是走南宫冀州去的,你们要赶紧去追,还能追得上”

    绣香赶紧拉开门,往屋内看她的小姐,就见玉娇龙已然下了炕,绣香赶紧进屋,说:

    “您听见了没有?有人看见雪虎叫一辆油车给带走啦,南宫冀州在哪儿呀?”

    玉娇龙急急地说:

    “我立时追去。追上车找着猫,回来再谢这个报信的人。”说着,她提起马鞭向外就走。刚走出几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回身又进屋来,并且把屋门倒带上,向绣香说:

    “你把首饰匣给我!”

    绣香也不知她是要做什么用,就打开包袱,取出了首饰匣。玉娇龙接过来,就蹲下身。这铺炕,本来有个很深的炕洞,原是为冬天升火烧热炕用的。玉娇龙用剑鞘将首饰匣直推到洞里,然后就站起身,悄声嘱咐说:

    “放在这里还好,你只要时时留心就得了。我往南宫追那辆油车,也许两三天不能回来,万一有贼来,偷去了什么东西都不要紧.只是不能叫他偷去这首饰匣。我若是不回来,无论有什么事,你也别离开屋里,在这儿也少跟他们这些人说话!”绣香点点头,吓得身子都有些发抖。

    玉娇龙又拿出几块金锭,一两块碎银,带在身边。她就到院中。自己将马备好,带上了宝剑,出门上马。祝大哥祝大嫂跟许多人都随她出来,祝大哥向南指着说:

    “出了村子往西就是大道。”那送信来的妇人说:

    “那油车是两人赶着,他们就把猫装在空油篓里了,俺当家的今早看得清清楚楚。”玉娇龙点点头,策马出村走去。

    这时,玉娇龙仍穿着男装,茶青色的绸衫,白罗腰带,她将衣襟掖在腰带子上,如同是穿着短衣,下面是深蓝色的绸裤,系着腿带。她这样的一个俊美少年,又携着宝剑,马又走得飞速,沿途上且逢村遇镇就要去打听有无油车从此经过,所以很惹人注意。暮春的天已很炎热.晒得她头上直流汗,她便用一块粉绸子的手帕去擦拭,可是随擦随又流出,所以走到一处大市镇内,她就买了一顶有绸飘带的大草帽,戴在头上,看上去就更像是个男子。

    鞭丝帽影,顺着道飞驰,傍晚时就来到了巨鹿县境的一个市镇。进了街道,她就向人打听:

    “谁看见有一辆油车经过这里?”问了两三个人,就有个卖锅饼的小孩子指告她说:

    “路东彭家小店里刚推进去了两辆油车。”玉娇龙不暇细问,她就顺着这小孩子所指之处,飞马奔去。

    来到临近一看,果然土墙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彭家老店”四个字,门前还挂着个笊篱,表示这里不但开店还带卖饭。店房是很小,只有一间大屋子,屋里乱哄哄的有许多人,也无所谓院子。一辆车就停在屋里,车上都堆着很大的油篓。玉娇龙下了马,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根朽木桩子上,她就抽出剑来,身后背着草帽往店里就走,店里乱哄哄的谈话之声立时停止。

    玉娇龙向两旁去看,见左边只是锅灶,店主人正在那儿煮面.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下拉风匣。右边是一铺大炕,炕上坐着有二三十个人,躺着的,坐着的,抽烟的,抠脚趾缝儿的,什么人都有,都直着眼来瞧她。玉娇龙就把青冥剑向油篓上一拍,问道:

    “这油车是谁的?”

    有两个坐在炕上的人就说:

    “是我们的,什么事吧?”

    玉娇龙把剑放下来,一看这两人全都是满身油污,一个敞着胸,另一个脱了光脊梁,正拿着一件油得不成样子的蓝布小褂在擦头、擦脊背。玉娇龙就说:

    “听说你们在北边大道上拾了一只猫?”

    那敞怀的人问说:

    “什么?猫?毛也没有!”玉娇龙又说:

    “我那只猫是浑身的白长毛儿,鼻子上有一块黑。”旁边的一个人就指着鼻头说:

    “我鼻子上倒有一块黑,脖子上还有一大块黑呢!我是个背煤的。”

    玉娇龙笑了笑,说:

    “我听人说我那只猫是叫你们拾了来,装在油车上了,我才赶紧迫来。你们快把猫给我吧!要拿银子换,我也愿意。”有个人就说:

    “我这儿倒有一只猫,你看是你的不是?”玉娇龙赶紧问说:“我看看,在哪儿啦?”这人就把光着的一只黑泥脚丫高高抬起,脚趾乱挠,嘴里细声学着“喵喵”的猫叫,旁边的人都哄堂大笑。这个人耍脚丫子正在得意,忽然一道寒光落了下来,这人便惨叫了一声:

    “妈呀!”虽然玉娇龙的剑是平着拍下来,并没有把这人的脚砍断。可是也够痛的,痛得他双手抱着脚直用嘴吹。

    玉娇龙瞪目说:“快些把猫还给我,不然”她一剑刺入油篓里,篓中的油便顺着剑流出。两个贩油的人急忙下了地,拦阻着说:

    “喂!你怎么胡来,猫还能藏在油篓里吗?你赔油吧!”玉娇龙却一脚踹倒了这个人,另一个人揪住她的胳膊要夺她的剑,又被她用点穴法给点倒。

    此时屋中大乱,玉娇龙就急急地叫着:“雪虎,雪虎!”她拿宝剑又扎漏了几只油篓,油就汪然地流出,流了一地。两个贩油的躺在油里大喊:

    “强盗呀!”店主人忙往外去喊官人,店家老婆也抱着孩子往外跑去了。屋里人纷纷往店外去跑,外面的人又都挤在店门首往里来瞧。玉娇龙知道猫一定是没在这儿,事情又已弄得这么大,她就赶紧一晃宝剑也走出店去。

    店门前的人被她的剑光吓得都往后退,她便解下马来,耸身跳上去.抡起鞭子来要走。忽听有人怒喝一声:

    “下来!”玉娇龙惊了一下,赶紧扭头去看,见是李慕白分开众人奔向自己来了,她便急忙挥剑抡鞭驱赶挡路的众人,蹄声嘚嘚地往南飞驰而去。

    少时走出了这小镇,就听身后有人大喊:“站住!往哪里去!九华山的门徒哪能容你这样的人任意横行,我的剑也不是为你欺凌无辜用的!快丢下宝剑,不然我就不顾你是男是女,可要”玉娇龙一翻身.弩箭射去,但被李慕白抬手抄住。李慕白的马快,一霎时就追上了她。

    玉娇龙在马上翻臂探身一剑刺来,李慕白又闪身躲开。他手中并无兵刃,但蓦然就要抄夺玉娇龙手中的宝剑,玉娇龙疾忙勒住马向后退去,李慕白就将马一横拦阻住她。玉娇龙在马上一耸身,低头翻身下了马,李慕白已如鹰隼一般地扑下。玉娇龙疾忙斜身抡剑,这一剑真有切瓜断藤之势,十分地疾快狠毒,然而李慕白不知怎么一来就闪开了,玉娇龙便怒骂道:“李慕白,我难道怕你?”她舞起剑来,直扑李慕白,白光灼灼,随手飞舞,迎门倒砍,一口剑忽向前,忽滚后,顾盼圆转,旋动自如,如疾风掠草,闪电腾天,一分一毫都紧极、速极、狠极,没有半点儿破绽。

    可是李慕白身轻如游鹤,盘旋于她的左右前后,她的剑来到了,李慕白就立时闪开。她接着又一剑,李慕白却不但闪开了,反逼上她来要托住她的咽喉,抄她的手腕。玉娇龙也毫不容让,剑法愈急,夺路想要追上马匹逃走,可是李慕白又紧迫上她,冷笑着说:

    “你有这样好的武艺,若再有这口宝剑辅助,你横行起来,那还了得?”

    玉娇龙挺身猛刺,说:“你说我横行,我看你更混蛋!”李慕白一手掠云,斜身进逼,又说:

    “不因你是一个女子,我早就要制伏你了!”玉娇龙便骂道:“呸!夸口!”说着嗖的一声以剑横扫。

    李慕白斜着一伏身,容她的剑像一条白龙似的从自己的眼前掠过,便疾忙纵步向前,右手如满月,仍要抄她的腕子。玉娇龙的剑忽从上下落.李慕白的左手举起来要去托,玉娇龙却赶紧又将剑抽回。不防李慕白突然一脚,将玉娇龙就踹出了三四步,玉娇龙的身子立时跌倒了,草帽也压扁了。李慕白赶紧迫上去,玉娇龙却又趁势身子一滚,滚出了很远。李慕白又追至,俯身要将她按住。不料玉娇龙的宝剑并未撒手,她突然跃身而起,如出水的蛟龙,蹿山的猛虎,宝剑疾疾旋转,势若追风,反逼得李慕白不住后退。

    玉娇龙追上了李慕白,宝剑如长虹倒挂,从上砍下。然而剑才落下,眼前的李慕白忽然又不见了,而自己的两只胳膊却被紧紧抓住。玉娇龙便将剑往前一扔,在地下两步之外,同时脚向后去踹。李慕白把她往旁边一摔,疾忙上前去拾剑,但玉娇龙的身子斜着向前一扑,整整将剑压在了她胸下。李慕白又一脚踢去,但玉娇龙的身子已随李慕白的脚而飞起,剑也随之重入她的手中。她倏然撤步倒剑,向李慕白一声冷笑。

    李慕白也倒退了一步,就点点头说:

    “你的武艺实在不错,剑法身手我看得出来,我们确是同门。你一女子,我也不能过分逼你,你无妨向我说实话,到底你是谁的门徒?”玉娇龙喘了喘气,说:

    “你不用来问我,我也绝不能告诉你!连俞秀莲,我全没告诉过她我的师父是谁。”李慕白听了便脸色一变。

    玉娇龙慢慢向后倒步,同时横剑让身,退出了很远,她是要去追上她的那匹马,想要逃走。不料李慕白走向道旁,由他那匹白马上抽出了宝剑,很快地又追了上来。玉娇龙回身抖剑又来迎战,她想一下就削断李慕白的兵刃,不料李慕白的剑一抖起来,真如大鹏掠翅,力透中锋.玉娇龙便将剑赶紧缩回。李慕白剑剑着紧,不但躲着她的宝剑,反着着逼得她无法迎架。又三四合,忽然玉娇龙的剑势也骤变,成了纵步追风之势,身躯向左一退,剑锋便砍下来。但李慕白忽然一剑拍在她的臂上,她觉着一阵手痛,同时眼前一阵白光紊乱,她刚要退身,刚要将剑换手,不料李慕白早把她的青冥剑夺了过去,并且回身就走。

    玉娇龙便从后面猛扑上去,叫着:

    “还我的剑!快给我!”李慕白双剑向后一抡,她避也不避,仍向着剑光勇扑,李慕白反倒将剑疾忙抽回,跑到马旁就上了白马。玉娇龙张着双手急追,喊着说:“给我剑!”

    李慕白却拨马走开了。李慕白一手拿着双剑,一手挥鞭,又转头说:

    “我不忍伤你,就是看在同门的道义之上,等我打听出你的来历之后.那时我再惩罚你。剑是不能够给你了,你以后如再不改过,再遇到我的手里,我就不饶你了!”

    玉娇龙忽然发去一支冷箭,李慕白用剑一磕,箭就落在了地下。李慕白催马向南去走,玉娇龙在后紧追,她也抢着马骑上去追赶,并且弩箭嗖嗖地直放,但一下也没射中李慕白,李慕白的轻骑健影倏忽间便顺着夕阳大道远去了。玉娇龙在后面急追紧赶,然而前面的人马已越去越远.终至于看不见了。

    田野上吹来了嗖嗖的晚风,乱箭一般的鸦鹊向远处的树林投去,红霞向天外落下。玉娇龙四顾寂寥,宝剑无影,落得她双手空空,浑身是汗.她喘着气,心中一阵难受,不禁又落下泪来。伤心了一会儿,她就一咬牙,连身上的浮土也不拂,又鞭马去追,听导听导的蹄声如骤雨一般地乱响。她心中忿忿地想:我不追上你李慕白,不夺回我的青冥剑,我宁可死!

    马疾走着,暮色渐深。玉娇龙往南冲过了一个小市镇,又走出有半里多路,只见星月光辉,大地黑茫茫的,连村舍灯光都没有,人踪和犬吠之声也听不到。玉娇龙忽然又勒住缰绳,细想了一想,便暗道:李慕白自负武艺天下无敌,他夺了我的宝剑,绝不能就逃出很远,说不定他就在刚才我看见的那小镇住下了。他一定很狡猾,知道我必定追,他岂能连夜一直往下去走,那还不早晚叫我追上?于是她立时转马又往回走。

    少时来到了刚才走过的那小镇之上,见这里不过有二十来家店铺,客店大概也不多。玉娇龙先找到了一家,店门关着,她就扒着门缝往里看。见这店跟自己白天追油车所进的那个店差不多,里边也很乱,她就向里问说:

    “请问,你们这店里是住着一个骑马的人吗?他是才来到的!”里边的人一听见她那尖细的声音,就齐都纳闷,吵嚷的谈话之声顿然停止。玉娇龙牵着马,眼往门缝里瞧,见里面的人影很乱,并有一股恶劣之气由门缝直钻出来,她赶紧用手绢掩住鼻子。

    里边有人悄声猜着说:

    “是娘儿们吧?”又有人说:

    “也许是小孩,管他呢!店家,快告诉他这儿没有骑马的,倒有骑螃蟹的。告诉他快走,别在这儿哼哼,这声儿,我们听了难受!”于是就有个光着脊梁光着脚的客人把门缝拉大了一点儿,用嗓子眼儿哼哼着说:

    “我们这儿没有啊!没有骑马的,倒有个骑螃蟹的呀!”

    玉娇龙气得将门板踹了两脚,里面就有人怒骂起来了,说:

    “小子!妹妹!你他妈的是干什么的?别怔踹你祖宗的大门呀?”玉娇龙忿忿地就要用弩箭往门里去射,但又把自己拦住,赶紧牵马走开。

    她又到了另一家店房,这店房倒还大一些,店伙也很和气。里院有两间马棚,可是棚下拴着两头骡子,并没有马。玉娇龙发着怔,店伙就说:

    “您是找人吗?隔壁还有一家朱家店,您上那儿再问问去吧!”玉娇龙点了点头,满胸的气。

    牵马又到了邻家店里,店伙迎过来问说:

    “你是找人吗?”玉娇龙却不言语,一直找到了马棚。就见院中暗淡的灯光斜照着,马棚之下有四五匹马,其中有一匹正是李慕白的那匹马。玉娇龙先察看了一下.见马上并无行李,也没有宝剑。此时店伙从旁接过她的马去,问说:

    “大爷,由哪儿来的?”

    玉娇龙悄声回答:

    “由保定来。”又以更小的声音问说:

    “骑这匹马来的人住在哪屋?”店伙指着西边一间小屋,说:

    “就是那间屋,您是一块儿来的吗?”玉娇龙赶紧把他拦住,瞪眼说:

    “嚷嚷什么?”店家吓了一大跳。玉娇龙等这个店伙把马拴好了之后,她就说:

    “你给我找一间房子,要单间。”说着,她又向那西小屋看了一眼,见那屋里连灯光也没有。

    店伙给她找了一间小北房,玉娇龙便很快地走进屋内。店伙出去.又待了会儿,就给她送进来一盏油灯,挂在墙上。玉娇龙故意背着灯光,店伙问说:

    “您吃什么饭?”玉娇龙摇头说:

    “不吃,我已吃过了。”店伙又问说:

    “给您倒壶水来吧?”玉娇龙点了点头。店伙转身出屋,忽然玉娇龙又说:

    “给我找点儿火来,抽烟用的!”店伙在门口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玉娇龙摘下草帽,站住静听那西房的动静,可是那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只听到邻房中的客人正在谈话,谈的是粮行的事情,斜对过马棚里的马用蹄子敲着地,前院有人摇着辘轳打水。又待了一会儿,店伙给她送来了一壶茶、一只茶碗、一个火镰、两根纸媒子。店伙又问她要被褥不要,她只摇头,店伙就又出屋去了。

    这里玉娇龙掩上门,回头一看,见土炕上只有一领芦席和二块砖头。这样的寝席,她哪里睡过?现在自己的手中已无有寸铁,检点小弩箭,也只剩了六支。由这弩箭她又想起了罗小虎来,不由一阵思恋.一阵悲愤。她更想念自己的父母,不由得就哭了。抽噎了两下。她又赶紧拭泪,并吹灭了灯。她把草帽抛在炕上,轻轻地拉开门,就走出屋去,在檐前静静地站立着。

    玉娇龙站立了多半天,就听见外院的辘轳声不响了,邻屋熄灯睡去了,棚下的马也不作声了,店伙也没再到里院来,远处的更鼓又敲了三下。四顾寂寥,天上的繁星拥着残月,薄云如轻纱般轻轻掠过,将星斗擦得是愈洁愈亮。春风很暖,飘飘地吹着她的绸袖,她就挽了挽袖子.手中紧紧握着火镰,慢慢地往李慕白住的那房子走去。

    才一走到房前,忽然听屋中有人厉声说:

    “你要是不赶紧改悔,我可就不再顾什么同门之情,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不再饶恕你了!”玉娇龙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去,屋中的李慕白就隔室侃侃而言,说:

    “我早已看出来了,你的武艺必与哑侠有关!因为你是个女人,我也不愿向你逼问,但我告诉你,你的武艺还差得很多,不可以逞强!宝剑既到了我的手中,你休想再能夺回。我也不杀你,但你若再做出什么恶事,败坏我九华派的名声,那我就要不再顾惜了!”玉娇龙蹲在地下还是不出声。

    忽然北房门开了,走出一个客人,大概是要上茅房的样子。玉娇龙就赶紧纵身上了房,回身嗖的一声,一弩箭向那客人的背后射去。那客人哎哟一声趴在了地下,急声喊叫说:

    “有贼啦!哎哟!射了我屁股上一箭,哎哟好痛呀!”屋中的李慕白就怒骂道:

    “恶贼!你一定要叫我杀死你吗?”门一摔,便挺剑奔了出来。那中箭的客人痛得在地下乱爬乱滚,玉娇龙就趁此时疾跳下房去,一扭身进了屋。李慕白回身抡剑。玉娇龙赶紧把屋门关上,同时急急地打开了火镰。取火向屋中一照.就见炕上只有一领芦席,把席掀开,席下有一口宝剑,却是李慕白自己的那一口剑,并不是“青冥”

    此时院中已乱了起来,许多人都已然惊醒。李慕白以青冥剑击门。怒叫道:

    “你出来!我怎能容你这样凶恶的强盗在我跟前胡为?”

    玉娇龙抄起了宝剑就往屋外跳,才一出屋,李慕白一剑过来,呛啷一声,她手中的剑便被斩断了。剩下的半截剑她还不敢开.就又跳回到屋内,把一只凳子抛了出去。李慕白在外怒骂,玉娇龙又把两支弩箭射出,随手又用火点着了炕上的芦席,当时火焰就突突地腾起来了。李慕白一面喊叫人快来救火,一面却身子不动,持着剑等候玉娇龙从火中奔出,但玉娇龙岂敢出去?

    此时浓烟已充满了小屋,熊熊火势引着了窗纸,并且就要烧到她的身上了。玉娇龙退得身子已贴住了后墙,她被烟呛得不住地咳嗽.猛烈的火焰离着她的身子不过半尺。她便大叫了一声,疾忙跃身而起,伸手抓住了房梁,火焰在她的身下乱滚,她的一只鞋子也掉了。外面人声大乱,水也往窗里泼来,水触在火上,浓烟更往上腾,玉娇龙被熏得头晕,几乎要摔落下去。她此时气也喘不出来了,就一手紧紧地抓住房梁,一手用那半截剑向房顶上猛砍。连砍了二三十下,房顶上的灰土和破苇子都落了下来,就现出了一个洞,屋中的烟都往外直冒,玉娇龙就也随着烟爬了出去。

    到了房顶上,她一耸身就跳到了房后。这里是一处小空院,她就把那半截剑丢了,紧吁了几口气,掖了掖衣裳。见这房子浓烟滚滚,烈火腾腾,越来越大,玉娇龙便疾忙躲开,往南去走,飞身又上了那座马棚。站在马棚上向下去望,只见刚才李慕白住的那间房子已然成了一座火窟。

    院中有许多人都提着水桶来回地跑,邻居们也都赶来救火,乱嚷嚷着,前面的辘轳哗啦哗啦声音不断。玉娇龙向人丛中去看,就见李慕白也在下边来回地跑,他跑得比谁都要快,手里提着的水桶也比谁的都大。他把水向高扬起来的火上去泼,泼得也高极了,敏捷极了,然后他又赶紧跑到前院去提水,那口青冥剑就插在他的背后。他此时是专顾救火,已顾不得再去搜寻玉娇龙。人人都想到玉娇龙是纵火**,此时一定已葬身于火窟之中了,谁也没往马棚上看。

    玉娇龙却慢慢由马棚上爬了下来,杂人在人丛之中,李慕白提着一桶水又很快地跑来了,玉娇龙就跟在他的背后。等到李慕白举起水桶向上泼水之时,玉娇龙趁他不防,蓦然就从他的背后将青冥剑抽出。李慕白回手一桶,将玉娇龙打了一个筋斗,并把一个帮助救火的人也绊倒了。玉娇龙却疾忙挺身而起,嗖的一声上了北房。下面的人齐声大喊:

    “贼跑了!”

    玉娇龙慌忙越房逃去,她急不择路,踏过了许多处房屋。才逃出了这座小镇。见李慕白已自身后追来,她便又向着前面茫茫的黑雾逃去,不想一下子就撞在了树上,但她也顾不得头痛,便如狸猫似的赶紧就攀树而上。这棵树很大,她爬到了上边,找了个树叉坐下,将青冥剑紧紧拿在手中,仍不住地娇喘。她藏在树上,如一只枭鸟似的,两眼不住地向树下去望。可是过了许多时并不见李慕白追来,大概是李慕白已知无法追她,又赶回救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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