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一会儿,伙计把猫饭拿来,因为没有现成的猪肝,是用鸡丝拌的,玉娇龙还嫌不好。她又叫伙计去换了一壶顶高的香片,伙计问说:
“大爷您吃什么饭?”玉娇龙说:
“清蒸鲤鱼、干炸羊肉里脊、溜丸子,丸子要做得小一点儿。拌肉丝、翅子白菜汤、玫瑰露酒,这些你们还没有现成的吗?”伙计说:
“这您也得等一等,我们得上饭庄子叫去!”玉娇龙就说:
“叫去吧!”店伙便皱眉咧嘴地出屋去了。
这里绣香把茶杯冲洗了两三回,才倒了一碗茶送到玉娇龙的面前,她又忧愁地悄声说:
“小姐!我是还有点儿害怕,待会儿那些个恶霸要来了,可怎么好呀?”
玉娇龙摆摆手说:
“不要紧,你别害怕!我这身武艺足能应付他们许多人。只是那首饰匣子里边的书和雪虎,你千万要仔细看着。”
绣香点点头.又央求着悄声说:
“小姐!咱们以后别再惹事儿了!事情惹得太多了,究竟不好。咱们就谨谨慎慎地走路就是了,走到衡山”
玉娇龙对绣香这话先是有些生气,把脸儿一沉,但转而又一想,就微微叹息着说:
“我也不是愿意出来惹事儿。本来这次我离家出来,就是万不得已,你是知道的,可是今天路上的那几个人有多么轻视咱们!
我平生最不能受人的轻视。刚才,那赶车的也够可恨的,把咱们拉到这儿他又变了主意,并抬出个什么黑虎陶宏来吓我,不然我也不能够打他。那个什么鲁伯雄,我就是恨他姓鲁!”这话倒把绣香吓了一跳。玉娇龙的脸色阴沉了半天,忽然扭头看见了猫儿雪虎正在低着头吃饭,吃得很香.她又不禁愁消怒解,微微地笑了笑。
这时就听得院中有脚步杂乱之声,有人站在门前使力地咳嗽,绣香吓得变了色,玉娇龙立时抽出了青冥剑,撞出软帘到了外间。只见大门开了,门前站立着四条彪形大汉,都穿着长衣,却很整齐。其中有一个连鬓胡子,相貌极凶恶的人,高高拱手说:
“老兄就是刚才跟鲁镖头比武的那位吗?”玉娇龙沉着脸,点点头说:
“不错!”
这人又说:“请教贵姓大名?”玉娇龙说:
“我先问你!”那人说:“兄弟是双鞭灵官米三爷的盟弟,黑虎陶大爷也是我联盟的弟兄。”玉娇龙说:
“我没问别人,我问的是你!”这人说:
“我叫常文永,有个人送的绰号叫三支镖,又叫飞镖常,我在江南河北小有名声!”
玉娇龙摆摆手说:
“少说废话,我叫龙锦春,你现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吧?快点儿说!”
飞镖常说:
“我大哥米三爷跟鲁镖头现在‘聚星楼’候你,请你赏光,去饮几盅酒,彼此见个面!”
玉娇龙说:
“我这里的酒饭快送来了,我屋中还有女眷离不开身。”
飞镖常却一笑,说:
“龙爷,你还以为我也是个不知江湖义气的坏人吗?你贵宝眷在这里,我们绝不惊扰,只请你到聚星楼,跟米三爷见面谈一谈。我看你老兄也是位有胆量的汉子,不至于不敢去吧?”
玉娇龙冷笑着说:
“不用你来激我,你就在门前等着去吧,我这就同你去。”说着,她又进到里间,将宝剑插在鞘中,手握着宝剑鞘就走了出来。她叫飞镖常几个人在前走着,她在后跟随。出了店门,见所有的人都望着她,并且有的就在后追随着,似是料定少时必有一场更热闹的决斗。
此时,满天铺着绮锦的晚霞,春风习习,吹着玉娇龙的深灰色的绸夹袍。她气态轩昂,大踏步地走着,都道她是少年武师,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位名门闺秀。她紧随着飞镖常等人,由北关走到了西关.这里就有一家很大的饭馆,横匾就是“聚星楼”门前还挂着几条酒旗,写的就是什么“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等等的诗句。飞镖常就先叫一个人上去传报,他在这里张着一只胳膊请玉娇龙上楼上。
玉娇龙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畏缩,她一手掠起了衣襟,一手拿着宝剑,咚咚咚地就上了楼。只见楼上很是宽绰,座位摆设得不少.可是这时座位多半空闲着,只有六七个座客。这几个人一见玉娇龙上了楼,多半都起身转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动,一个是位僧人,年约三十多岁,面上有几颗麻子,还有一个正坐在那里生气,这就是刚才在店中被玉娇龙狠打的那个鲁伯雄。
玉娇龙昂然立定了身,只见对方的几个人齐都用眼睛打量她.有个四十岁上下,瘦长身材,有短短黑髯,穿着很阔的人,就向她一抱拳,说:
“多承赏光,果然是一请就到。兄弟姓米,草字大彪,在此也是做客。因为学过几手武艺,平生最敬慕武艺好的老师傅们,今天听这位彭老弟由路上回来”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个双目怒瞪的人。玉娇龙一看,原来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己用箭射伤了的那个黑脸汉子.又听米大彪说:
“才知阁下武艺绝伦,并且有一口削铜断铁的宝剑。所以仰慕之极。刚才鲁镖头又来说,他也在店中领教了阁下的武艺,他殊为钦佩。我才差遣我的兄弟将阁下请了来,一来是为大家和解,二来是讨教讨教!”
玉娇龙一见这双鞭灵官米大彪的态度倒非常和蔼,她也就消了些气,拱拱手说:“不要紧,既然你们认输了,向我来说和,我也不便太逼人过甚。”遂就不等主人落座,她就坐下了。
那鲁伯雄却用拳头一擂桌子,震得盘碗乱响,说:
“我鲁伯雄走江湖多年,没受过今天这欺辱。其实,你武艺高,我的拳法弱,败在你的手里不算什么,一两年后咱们再见面,再较量,可是今天我原是打的不平!”玉娇龙冷笑着说:
“我并没叫你打那不平!”
鲁伯雄就要往起跳身,他又是举拳,又是瞪眼,米大彪和别的人赶忙把他拦住。玉娇龙却只坐着冷笑,神色一点儿不变。米大彪就问: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玉娇龙手托着腮,摇晃着头说:
“我名叫龙锦春!”米大彪说:“久仰!”又问:“府上?”玉娇龙说:
“甘肃省人。”米大彪又问:“这次是由北京来吗?”玉娇龙摇头说:
“不是!”又一拍桌子说:
“你何必细问!”米大彪很诧异,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会武艺的人会这样不懂客气,而且,他真瞧不起这个跟娘们似的年轻人,不信他竞有一身武艺,他就又拱拱手,带笑说:
“不该多问。但既是江湖朋友,如今既肯赏光前来,兄弟倒要细细请教一下,不知尊师是哪一位?武艺学的是内家还是外家?”
玉娇龙昂起首来说:
“没有人配教给我武艺,只有九华哑侠、江南鹤他们两人,还可以算是我的师兄。”
那边的法广立时站起身来了,米大彪也惊讶得变了色,他勉强笑了笑,又问说:
“我提出两个人来,龙兄可曾认识?”玉娇龙问:
“什么人呢?”米大彪说:
“南宫李慕白,巨鹿俞秀莲。”玉娇龙微微点头说:“知道他们,全是我们一家,但全是我手下的败将。”米大彪一笑,又问说:
“江南的静玄禅师呢?”玉娇龙摇头说:
“没听人说过,大概是无名之辈,做我的门徒,我也不收!”
她的话才一说到这里,蓦不防法广和尚的手指已从侧面点来,玉娇龙眼明手快,
“吧”的一声用手将法广打开。此时身后又有人抡刀来砍.玉娇龙飞快地躲闪,青冥剑已呛啷一声出了鞘。黑脸姓彭的疾忙将刀抽出,鲁伯雄也举起了凳子向玉娇龙头上摔来,玉娇龙一闪,凳子就咕咚一声摔在了楼板上。
法广和尚又抽出一只二尺长的判官笔,毒蛇似地刺过来,向玉娇龙的腰际去点。这判官笔是纯钢铸成,如笔状,专用以点穴,玉娇龙用青冥剑一扫,便把笔尖儿削落。鲁伯雄又举起一张小茶几摔来,一下又摔空了。别的人也都飞起酒壶瓷碗,纷纷向玉娇龙打来。却都被玉娇龙用剑斩断.用手接住,用脚踢飞,她身如鸟转,剑似鹰翻,并尖叫道:
“要出了人命可休怨我!”
此时又由楼梯上来了十几个人,短刀长枪一齐扑上。玉娇龙手不停,足不歇,剑无破绽,她忽而跳到桌子上,忽而又跳到椅子上,单剑杀得兵刃纷纷断折,如细草之遇严霜,对方的人都慌乱着后退,又像狐兔遇着了老虎。刃物交接,桌椅乱倒,杂以受伤人的惨叫,助威人的怒骂,这楼上便鼎沸起来,天翻地动起来。忽然有人递给米大彪一对钢鞭,米大彪就站在一张桌上,高举双鞭大叫道:
“不要乱打,叫我单独一个人斗斗他龙锦春!”法广也分开众人,他仍想以点穴制胜,此时众人已把玉娇龙给围住了,法广一赶到,没有尖儿的判官笔又要往前去点。
玉娇龙却抖起了剑光,身子随着剑光跳上了楼栏杆,栏杆之下就是大街。大街上这时也乱极了,所有的人都仰着脸往上面瞧,并且都惊慌着。玉娇龙的背脊向后,一脚登着栏杆,一脚登着窗棂,她将剑尖向下,
“当当当”地又削断了几件兵刃。忽然米大彪赶过来,双鞭向她的脚部打去,玉娇龙一耸身又跳到了一张桌子上,把剑光向米大彪的头上一晃,米大彪赶紧横鞭去迎,吧哒一声,钢鞭也被削去了一段。玉娇龙的宝剑飞舞,驱开身后及两旁的敌人,恶蟒似地直向米大彪的胸间刺去。
米大彪手中只剩下一条半钢鞭,他难以招架,只得将身子向后去退,退到背后靠着了楼栏杆。这楼栏杆本来就不很结实,玉娇龙的身轻,踏上去还可以,但却禁不住他用身子去靠。可是玉娇龙的剑逼得太紧,他双鞭实在无法招架,命在顷刻之间,屁股就不由向后一顶。就听喀嚓一声,栏杆折断了,米大彪的瘦长身子整个地飘下了楼去。从两丈多高的楼上掉下来,他倒没摔成重伤,可是把几个看热闹的人给压倒了。他的钢鞭也撒了手,一条钢鞭将对门药铺的招牌打折,那半截钢鞭又打着了一个人的头,街上就大乱。这时又有个人也由楼上摔了下来,却是那黑脸彭摔在了地下,他已成了半死。
此时楼上的许多人都往下乱跑,法广也顺着楼梯跑了下来,楼上大概只剩下了玉娇龙。她提剑站在楼上向下看,下面的飞镖常就一镖向上打去,打得十分准确,玉娇龙伸手一接,接得也准确无比。街上的人全都乱跑乱喊,少时就有官人赶来了,同时又见有几匹马从西边驰来,马上的人将官人劝阻住,他们七八人便一齐下马上了楼。
玉娇龙独自在楼上,才喘了喘气,忽听得楼梯声响,她便赶紧横剑站在楼梯上,却见由下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年有三十多岁,黑脸膛,短小精悍,穿着青绸大褂,手中只有马鞭,并无兵器,他向玉娇龙一拱手,说:“兄弟是黑虎陶宏。”又指指身后的一条大汉,说:
“这是我的师傅金刀冯茂。朋友,你先不要逞强,保定府今日已非同昔日。昔日李慕白、俞秀莲、杨小太岁等人曾来此地闹过,我们因是本地土著.顾忌颇多,所以不愿惹他们。今日,无论是谁,只要敢来此逞能搅害,我们师徒必不能依!”
玉娇龙说:
“谁管你依不依,你要怎么样吧?”
黑虎陶宏说:
“我要跟你比比武。今天时间晚了,我们也没有携带着兵器,请你说下个时间地点吧!你今天无论战胜了多少人,也不能算英雄,你非得将我陶宏,连我师傅冯四爷也打败,或较个平手,保定府才得由你通过,否则你走不了!”
玉娇龙说:
“何必另定时间地点呢?就是现在,就是这里,你们取兵刃来跟我动手吧!”
黑虎陶宏却摇头说:
“这地方狭窄,楼下已有官人来了,必不容我们在楼上打架。你若有胆子可以到我家中,我家门前很为宽敞,你的剑法也施展得开。”
玉娇龙哼哼一笑,说:
“好吧!你们且下楼去等着我,我随后便下去。”
黑虎陶宏冷笑说:
“有金刀冯四爷在此,冯四爷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我们还能够暗算你吗?你下来!”玉娇龙说:
“我从来没听见人说过你们的名姓,谁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黑虎陶宏与金刀冯茂便愤愤地退下了楼梯。
这时天色已然黄昏,对门的商号都不敢点灯。这酒馆的楼下也没有一个酒客,连掌柜带堂倌大概都藏起来了,酒楼下地上扔着断了的枪杆和钢鞭,米大彪等受伤的人已搀扶到了一旁。那些看热闹的人,胆小的是早已跑了,胆子稍大一点儿的也站在老远的地方。十几名官人的腰刀都已出了鞘,锁链也抖得哗啦哗啦地响。但黑虎陶宏却劝阻着说:
“不必管我们,私事私办,除非出了人命,用不着诸位操心。”几个庄丁在门前牵着健马。那飞镖常站在一匹马的后头,他手中拿着一支镖,专等着玉娇龙下了楼梯一出酒楼的门,就冷不防给她一下。可是楼上昏黑,毫无动静,半天也不见玉娇龙下楼。众人都仰着头向上去看,并有人大声骂着:
“滚下来,滚下来!不敢出来了吗?”连骂了几声,忽见一张桌子由楼上飞了下来,陶宏等人赶紧向旁去躲,桌子就啪嚓一声摔在了街上.紧接着又有板凳子摔下来,一个庄丁就应声而倒。
金刀冯茂暴躁着喊道:
“这算什么豪杰?”他就要取双刀跑上楼去。忽见楼上随着一张桌子跳下来一个人,人如飞云腾鹤,剑似闪电虹光,玉娇龙就下了楼。众人也没见她脚踏实地,就见她已由庄丁的手中夺了一匹马.跨上向西跑去。飞镖常向着马一镖飞去,玉娇龙反剑一磕,当的一声,钢镖落地。飞镖常的第二支镖又打过去,却被玉娇龙接住了打回,一个庄丁就中镖而倒。第三支、第四支,也全都打空了。陶宏、冯茂便一齐上马喊说:
“休走!”玉娇龙在马上扭转纤躯,用剑招点着说:
“来!”她的马便飞快地向西跑去。这里的群马、众人,就如潮涌似的呼啦啦地赶去,霎时就出了西关。
此时暮色已铺满了原野,玉娇龙便拨马回来,迎着陶宏说:
“就在这里争斗好不好?”陶宏手中没有兵器,疾忙往后退去,金刀冯茂却手舞双刀,催马向前。此时西边又来了陶家的一队庄丁,打着十几只灯笼,二十多支火把,一片火光灯影,照得道旁的树影乱动,越来越近。
金刀冯茂这位深州的好汉,除了曾败在李慕白的手下,平生还没有低头服过人。如今他马转刀腾,玉娇龙却剑飞骑纵,马战了五六回合,便一齐跳下马来。冯茂气凶如虎,双刀如凤翅展开,左刀削,右刀砍。玉娇龙却伸剑取敌,纵步高飞,如疾风拨云,随来随去。冯茂左刀护住了右刀,换变刀势,横刀斜砍。玉娇龙却闪身直掠,剑如大鹏展翅,力透剑锋,直取冯茂。冯茂身随刀移,玉娇龙也撤步倒剑,静观对方刀势的变化。
此时灯影火光已来到了临近,红焰照得她更显得娇媚。玉娇龙刚才在酒楼上已脱去了绸衫,将绸衫连剑匣斜系在背上,辫发也掠在了前面,形态极为俊俏。金刀冯茂便愤愤地想:跟个女儿般的男子交手还不能够得胜,我还算什么豪杰?于是他刀法骤变,虎躯一冲,玉娇龙却纤腰疾转,宝剑斜掠,往来又斗了三四回合。这时黑虎陶宏也由庄丁手中得了双刀,跳下马来杀进。玉娇龙便一口剑敌住四件兵刃,展开了她十载所得、书中所获的鬼神不测的剑法,嗖嗖嗖轻躯随剑飞转。
灯影里的冯茂与陶宏,简直徒具勇力而不能擒敌获胜。鲁伯雄举着一杆枪,常文永拿着一口刀,法广和尚换了一支铁杖,全都自两翼袭来,杖抖起来风,枪抖成了花,刀光如闪电。但玉娇龙纵跃旋回,拒前制后,戮左迎右,一剑复一剑,杀往又杀来,火光中只见她俏影翩然,越杀越紧,剑术步法丝毫不乱,颜色神态一点不变。冯茂大怒,喊了声:
“冲!”立时刀枪和铁杖集中于一面,像一棵铜铁铸成的大树一般压倒下来,但玉娇龙以青冥剑纷拨,陶宏、常文永、鲁伯雄,又刀折枪损,都惊慌着后退。
此时只剩下两个人与她争战,却是冯茂和法广。冯茂已不住地喘气了,想不到这小辈如此难制,他真惊讶,记得李慕白的剑法也不过如此,到底这小辈是个什么人?法广和尚的铁杖是打的时候少,点的招数多。点穴法一百零八手他全都使尽了,即使是最残忍的“脑户”、“哑门穴”他也全都使力地急快地去点了,但是不容他的杖头触到玉娇龙的身上,玉娇龙就早已用剑去掠,他恐怕杖被削折,便只好又赶紧缩回。他也看出来了,这年轻人也必精通点穴,自己这手儿武艺在他的眼前无用,所以他也不敢奋勇向前自讨苦吃。只有金刀冯茂虽然直喘,可是越杀越勇,忽然一下,宝剑削断了他左手的刀,他一口刀仍然与玉娇龙拼战。陶宏等人又换了兵刃上前,庄丁们除了打灯笼举火把的之外,也全部抡刀扬棍地齐上,围住了飞剑无敌的玉娇龙。
玉娇龙便疾忙抢了一匹马,跨了上去,她并不走,只举剑大喊:
“你们还不肯服输吗?如若你们一拥上前,我可就要胡杀了!杀死了,休怨我龙锦春的手辣!”众庄丁全都不敢向前。常文永又放了两支镖,也都被玉娇龙用剑拨落在地下。
这样英雄的人,使冯茂、陶宏等人也不得不气馁。冯茂就拦住了众人.他一手提着刀,向前高声问道:
“龙锦春,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玉娇龙啐了一声,说:
“你们问不着!”接着又微笑了笑,自拍着胸脯说:
“我呀,我是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任凭李俞江南鹤,都要低头求我怜。沙漠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踪,尔辈鼠蛇来侵犯,直似蟋蟀撼泰峰。”她娇声婉转地说完了,一手挥剑开路,一手提缰就走,这里几十个手执利器的江湖大汉,竟没有一个人敢去拦她。
玉娇龙于茫茫夜色之中,催马向东北又走出了很远,回首去看,那一片阑珊灯火已向正西去了。玉娇龙也觉得有点儿累了,她就叫马缓缓地走着,多时才回到了北关那家店铺。店门前挂着只纸灯笼,上面写着店的字号,有几个人站在灯下,正张望着,谈着话。一见玉娇龙回来,他们齐都赶紧闪在一边,仰着头惊诧地瞧着。玉娇龙却不理他们,骑马一直进店。她下了马,把马交给了店伙,说:
“这匹马也是我的,好好地看着,无论是谁来要,都不许给!”店伙连说:
“是,是!”玉娇龙就提着宝剑走往里院。
进到屋中,只见里屋点着两支蜡烛,桌上摆着许多酒菜。绣香下了床,说:“大爷回来啦!菜都冷了!”玉娇龙轻轻说了声:“不要紧!”
便坐在床上休息。她把宝剑放在被褥上,抱起猫来亲了亲,就问说:“我走后这里没有什么事儿吗?”绣香说:
“刚才有两个衙门的人来向我盘问您的来历。”玉娇龙神色一变,赶紧问说:
“你是怎么回答的?”绣香悄声儿说:
“我就照您交代的话说的。”玉娇龙点点头,又沉思了一会儿。见猫儿雪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瞪起两只绿色的眼睛,倒很像个英雄的样子。
玉娇龙吃了一点儿饭菜,就说:
“睡吧!”绣香要去关屋门,玉娇龙摆手说:
“你别去!”便起身下了床。她先是呆呆地站着,然后忽然将软帘一掀,倒把绣香吓了一大跳。灯光照到了外屋,外面倒是没有什么怪异之事,玉娇龙就右手的手心向外,护着自己的胸,很快地走到外间。她转身向四下看了看,并将桌椅的下面全查到,这才关严了屋门,然后进到里间,门帘随着她的身后落下。她也娇慵地伸了个懒腰,便将宝剑、小弩弓都放在枕边,然后吹灭了灯烛,躺在床上。床里的绣香替她把绸被盖上,她却推到一边不盖。
绣香在枕畔又悄声问说:
“小姐,得有多少日子咱们才能走到衡山呢?”玉娇龙说:
“你不要着急,到了衡山,我若看那个地方不好,我还许不住呢!”绣香说:
“要不然,咱们还是到新疆去吧!”
玉娇龙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
“得啦,你别在枕边跟我这么絮叨了,叫我好好地歇一会儿吧!真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笑了,说:
“现在我倒真觉着我是你的丈夫了,你就是常在我枕边絮絮不休的妻子。”绣香发急地说:
“到什么时候了,您还跟我闹!”玉娇龙却嘻嘻地笑着。
忽然她又把绣香抱住,紧紧地一阵抽噎。绣香觉出小姐的热泪已流在了她的脸上,她便叹息着悄声说:
“您是怎么啦?咳!”玉娇龙却像个小孩子似地倒在绣香的怀里哭着,弄得绣香没办法,劝既不敢大声劝,脱身也脱身不了。
过了多时,忽见玉娇龙一翻身,她的手向枕边一摸,臂又一抬,就听窗纸噗的一声响,窗外就有人叫道: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
一声比一声惨,一声比一声低。绣香的身子立时又发颤,玉娇龙就用被子将她的身子和头全部盖上。她在被里蒙了半天,才听见窗外有人杂乱地说话,有个人就说:
“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诸位回去吧!”是店家声音。又听得有人说:
“左眼是一支袖箭准得瞎!”玉娇龙却伏枕大笑起来。
一夜过去,第二天起身时已然**点,玉娇龙隔着窗叫店伙给她们熬点江米稀饭,店伙就在窗外说:
“是!”听上去好像是扩敬又害怕似的。玉娇龙又叫绣香给找出里衣来换,她的胸部是用一种白纱裹得很紧,因为预备的男装衣物不多,所以里面仍穿着红罗襦,外罩青绸小褂,把红衣的领子藏在里面,脖钮扣得很紧。下面是青绸肥裤子,系着红丝线的窄腿带,青缎双脸鞋,外穿一件翠蓝绸子的肥大袍子。她一起床,没洗脸就先用昨日的剩水将两耳洗净,用粉和油将耳孑l涂上,对镜细细看了,看不出来耳孔,这才开了屋门,她绷着脸儿,故意使出来粗声,叫:“伙计,打洗脸水来!”
店伙应声而至,便打来了两盆脸水。绣香已卷起来锦衾绣帐,穿上了弓鞋,娉婷地对镜挽发,并问店伙说:
“大爷叫你们熬的江米稀饭,好了没有?”店伙说: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玉娇龙又像个男子似的昂然地说:“先给猫做吃的!”店伙又答应一声:“是!”玉娇龙忽然又问说:
“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儿?是谁在院中叫唤?”店伙的脸儿都吓白了,他翻着眼睛瞧着玉娇龙,摇头装着发怔,说:
“我不知道!”玉娇龙拿湿手巾擦完了脸,坐在凳儿上,微微地一声冷笑,然后翻眼瞪了店伙一下,就说:
“告诉你们掌柜的,他要是晚上净放进来闲人,搅得客人们都睡不安,他的买卖可就不能够好啦!我们下次再来到保定,也绝不再在你们这店住啦!”店伙又说:“是,是!”玉娇龙又向绣香拿着丈夫的架子,说:
“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他们,叫他们到城里,找出名的铺子买些好茶叶,要顶好的龙井,再买几包檀香,买一把粘好了的素面折扇!”绣香拿出银子来,交给店伙,店伙就出屋去了。玉娇龙叫绣香给她打好了辫子,她就斜卧在床上逗猫。
待了一会儿,店伙端进来一盆江米稀饭,粥里还煮着枣儿,另外还有白糖。用过了早餐,店伙就把买来的东西和剩下的钱都送来了,茶叶、檀香都由绣香收起来,玉娇龙便又不慌不忙地跟店伙要来笔砚,她要书写扇面。因为笔不大好使,不能写小楷,她只柔秀地,半真半草地写了两首诗,就是昨晚她在单身力战黑虎陶宏、金刀冯茂之后,意气洋洋随口说出来的那两首诗。她回想着,又修改了几个字,就写在了扇面上。写过之后,放在桌上,还要等候墨迹干了,她这么一磨烦,就将近晌午了。
昨晚。玉娇龙虽然与金刀冯茂、黑虎陶宏等人大战一场,并且深夜还有人来此窥探,被她用箭隔窗射伤,可是这整整的一个上午,竞无人来找她报复,她就以为那些人对她畏惧了,她很放心,又吩咐店伙去叫菜。午饭用毕,才叫店伙给她备马。昨天她打了的那个赶车的是至死也不再拉她.一清早就赶着车跑了,玉娇龙也不追究,她叫店伙另给找了根鞭子,就叫绣香骑着她昨晚得来的那匹马走。
除了付清店账之外,她又交给了店掌柜十两银子,说:
“昨天黑虎陶宏他们率众跟我争吵,你大概也知道,我看你一定是跟他们同伙。”掌柜连连躬身,悄声说:
“也不是一伙,是我们不敢得罪他!”玉娇龙点头道:
“我也不必跟你们多说了。昨天我夺来他这一匹马,可也不是我抢劫来的,现在我们要骑着走,给他这十两银子,作为是马价,烦你交给他们吧!”掌柜子又连连作揖,说:
“大爷真公道,待会儿我们派人把你这银子送去就是啦!”玉娇龙点了点头,她二人就出了店门。
绣香在新疆时本来也骑过马,她常说:
“马比驴容易骑,因为走起来身子是平的。”但是她说的那是好马。如今这匹马却不大好骑,一走就一颠。并且铺盖包裹全都在她这匹马上。累赘得厉害,玉娇龙的马上却只有宝剑和那装着雪虎的篮子。绣香的马在前,玉娇龙的马在后,绣香便直说:
“别快走,我骑不稳了!,,玉娇龙却摇着扇子说:
“你别害怕,越害怕越骑不稳!你爽性壮起胆子来,倒不要紧。”
她们是顺着大道往南走,可是这股大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并且越走越斜,天空飘着薄薄的白云,烟似的,把阳光也遮住了,因此玉娇龙又有些迷了方向。走了多时,就觉得天上的云变了颜色,天色大概不早了。这时两边全是田禾,当中的一条路渐渐狭小,也看不见村舍人家。忽然玉娇龙隐隐听见身后有哗啦哗啦的声响,似是群马的蹄声,她赶紧回首,却见这处田禾的边际上滚起了雾似的一片烟尘,可是并没看见一条马影,大概是许多匹马都从后边的岔道上赶往前面去了。玉娇龙有些惊异,但又想:不怕!她便催马走到绣香的前面,收了扇子,挥鞭去走,昂首向前去望。
又走了五六里,便见前面有一脉青山,绣香就说:
“有山!山上有道儿吗?”玉娇龙说:
“有山自然有路,里面还许有人家呢!咱们在山里找着人家,就先叫他们烧点水,咱们泡壶茶喝。”
随说随走,少时就来到了山下,只见山虽不大高,但青石林立,没有一株树,连草也不多。有一股穿山的小路,极峭,而且坎坷不平。玉娇龙倒没注意到什么,可是绣香却向上指着说:
“山上有个人!”等到玉娇龙抬头看时,山上那人已然藏躲起来了。
玉娇龙又低头细看,见地下的土很坚硬,留着许多杂乱的白色蹄迹,并有几堆马粪,她就冷笑了一声,说:
“不要怕!这座山骑着马能穿过去,咱们向前直走,不要怕!可是你一个人骑马不行,你也到我这匹马上来,我抱着你再往上走。”于是她叫绣香慢慢下了马,就让绣香的马专载行李,她并把装猫的那口竹篮也系在这匹马上,又将鞭绳系在前面黑马的屁股后头,两匹马就连成了一串。
她抱着绣香上了黑马,绣香回过脸,害羞似地笑着说:
“这有多难看呀!你又是个男的!”玉娇龙也笑了笑,便一手挥鞭,一手抱着绣香。骑着一匹马,带着一匹马,往山路上去走。她并悄声儿嘱咐说:
“你别净依仗我抱着你,你应当反手揪住我的腿,坐稳了身子,不要怕!”绣香就觉出她抱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的袖子里,藏着个东西,是那小弩箭。
这条山路是越来越深,越来越高,路当中的大石头很多,似是有人故意搬来堵路的,前马跳过了石头,还得等着后面的马也跳过来,这才能走。玉娇龙渐渐地就生气了,芳容也有些发紫。她一抬头,忽然看见前面一座高山上站着个持刀的人,她便腾开了手,蓦地一弩箭射去。只见那个人连刀翻下了高石,听不见呼声,可是至少也摔个腰断腿折了。绣香倒吓得哎哟一声,玉娇龙又嘱咐:
“揪住了我!”她随手抽出了青冥剑,同时催马向上紧走。这时高处便有很长的弩箭射来,有的力不足,没射到,有的射到了身边,她便疾快地用剑一拨,就拨落在地。
斯时乱石的高处出现了二三十人,并有杂乱的马嘶之声,能看出来,那群人当中有飞镖常和鲁伯雄,其余的大概都是黑虎陶宏和米大彪家的庄丁.玉娇龙便向他们鄙视地一笑。那边飞来的不仅是箭、飞镖,连石块石片也一齐打来。玉娇龙就一手执剑掩护,一手提缰,催马快走。绣香斜趴在马上,双臂紧紧抱着她,头向下垂着,金簪已落地,头发也散乱了.身子仍不住地抖。玉娇龙紧催着马,后马紧跟着前马,蹄声嘚嘚,后面的人可也持刀追来了。
马踏着山石又走了一截路,忽然山路转往下去,十分的陡峭,简直无法骑着马下去,但身后的一群人已将杀到,并且喊着。玉娇龙想勒住马回身去应战,可是这匹黑马如同生龙,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只觉得这匹马一蹄登在了云里,后面的马也随之由高崖之上跳下,接着就听呼啦一声巨响,眼前溅起了一片白雾,玉娇龙和绣香的脸上都觉得冰凉。原来这山后就是一道大河,水很深,两匹马都坠在了河里。身后的山上又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如飞箭一般地打来,打得河水扑通扑通地乱响,水花都溅在了玉娇龙的头上。
玉娇龙咬着牙,催马涉水,走了很远,才上了河的对岸。只见这条河.曲折地向西展去,四五里之外,影影绰绰的有一座长桥。云缝里露出金色的阳光,正投在那河里,仿佛那里才是平原大道。玉娇龙回头向山上去看,见那山上的人都渐渐散开了,可知他们必然全都没有胆子下山。全都不会浮水。玉娇龙的两只鞋袜已然尽湿,绣香抬起头来,发上也往下垂水,两匹马的全身已没有一点儿干的地方,除了水就是汗,并且呼噜呼噜地直喘。
玉娇龙又策马走过河岸上的一片沙滩,她就站住了,下了马,并将绣香抱了下来。绣香一下马就坐在地下直喘,两手去挽头发。玉娇龙却不放心她的猫,怕刚才被水淹死了,她就一手提剑,走到后面的那匹马旁,解开绳子,打开了那只竹篮的盖儿。不防呜的一声急叫,白毛都湿贴在身上的那只猫儿蓦地就蹿了出来,往地上一跳,就朝前飞跑,跟兔子一般。玉娇龙急叫道:
“雪虎!雪虎,好雪虎!回来!”
猫儿却是无情的,跑起来就不认主人了。玉娇龙赶紧去追,快要追上了,猫儿却把身子一蹲,扭头儿又往回来跑。玉娇龙急叫,也是不管不顾。绣香也急了,挣扎着站起来,急着去追、去截,并叫着:
“雪虎不跑,雪虎听话!雪虎来吃肝拌饭,雪虎”但这猫却东跑西蹿.她们俩都抓不着。除非玉娇龙朝它放弩箭,像打猎似的,然而玉娇龙岂能舍得呢?她几乎要哭出来了,真比什么事都着急。
这时候就见西边的那座长桥上已闪烁着刀光,蠕动着人影,原来飞镖常、鲁伯雄那一伙二三十人,由山上转到了那边,过桥向她们追逼过来了。玉娇龙大怒,见猫儿站在很远的地方,耳朵竖着,两眼东瞧西望,仿佛还是要跑的样子,她怕那伙人来到这里,一场争斗也许把猫儿惊跑,无从去寻觅,就赶紧叫绣香在这里看守着猫儿。她又急急地说:
“你别怕!我去迎截他们。你在这儿千万别让雪虎跑了,也别蓦然去追。你拿点儿什么东西想法儿把它逗过来。”绣香带着哭腔地答应了一声。玉娇龙就掖了掖湿了半截的长衫,挽起袖子,一手持着小弩弓,弓中装着箭,一手抡着青冥宝剑,飞奔了过去。
那一群人已然走过了桥,玉娇龙就尖声喊道:
“都站住,谁敢过来我可就杀谁!”
那伙人领头的原来不仅有鲁伯雄,还有黑虎陶宏在内,黑虎陶宏也大声说:
“你别发威!我们都看出来啦,你是个女的不是男的。你快些通报姓名,把那匹马还给我们,我们便不伤你。”
玉娇龙说:
“胡说!我是堂堂男子,你们竞诬我为妇人女子?真可恨!我的姓名你们不能问,马也不能还,要战就战!”说话时.只见飞镖常一抡胳膊,钢镖打来。玉娇龙一斜身,用剑一磕,当啷一声,钢镖落地。玉娇龙腾步直上,便与黑虎陶宏等人厮杀起来。陶宏吩咐手下人一齐上前,将玉娇龙围住,一齐上手,杀死了也不要紧。
这时道上无人,当时,短刀长枪就一齐上前。玉娇龙将青冥剑飞舞,兵刃遇着它就纷纷俱折。同时她身子宛转如飞,宝剑前削后砍.忽然飞镖常惨叫了一声,倒地身亡,许多庄丁也受伤的受伤,败走的败走。
陶宏跑到一边,抡着一把半刀,气极了,便向桥边给他牵马的几个庄丁大喊:
“过去!把那边的两匹马夺过来!”当时桥边的几个人就一齐上马,往绣香那边奔去。玉娇龙挥剑又砍伤了两个人,挣身躲开.去截那几匹马。一匹马被她截住了,剑砍在马腿上,人倒马翻,但其余的六七匹马都掠过去了。玉娇龙大怒着,便回身去赶。
那边的绣香见群马扑来,吓得大叫,抱着猫儿急忙逃奔,才逃了几步就一下栽倒,雪虎又不知惊蹿到哪里去了。那两匹拴在一块儿的马,也一前一后向东飞奔。那六七匹马便紧追,玉娇龙的弩箭嗖嗖嗖地发了出去,就有三匹马上的人高张着双手翻身落马。后边的陶宏又高呼道:
“回来!”剩下的三四匹马便折了回来。
鲁伯雄率领着十几个人这时也赶到了,当时马上的,步下的,又一齐舞刀持枪向玉娇龙厮杀。玉娇龙用剑斩断了两件兵刃,又从马上砍下一人来,便夺了一匹马,飞身而去。如今又成了马上将军了,她弯腰向下.宝剑挥得更紧。那陶宏站在远远之处,还大声指挥着:
“放箭!要小心自家人!”
玉娇龙心说:这个人真可恨!她便杀出一条路,弃了这里的鲁伯雄等人.直扑奔陶宏而去。黑虎陶宏自知不敌,转身就跑,玉娇龙便催马追赶,不料身后又有冷箭射来。玉娇龙虽然赶紧伏身,一箭从她的头上飞过去,但另外两支箭却射在了她的马胯上。这匹马一声长叫,猛往起一颠.玉娇龙骑不住了,立时落下马来。她却身子一挺,两脚平落在地上.一口气也不喘,又执剑去追陶宏。陶宏在前边跑,玉娇龙在后边追.鲁伯雄等十余人,又在后面追玉娇龙,都跑得甚紧,都相距不过二十多步。陶宏已上了西边的桥,这桥很长很平坦,也很宽,可以走大车,一股大道自南由此桥渡河,穿进了北岸的山口。
此时夕阳斜照,大道的南边已烟尘大起,来了许多车辆,并有担囊荷物的行人,看见了这边的厮杀恶斗,就都在远远之处,转往岔道上去走了。只有两匹马,一黑一白,却飞也似地驰到。陶宏跑上了桥,手中的刀只剩了一口,他回身喘了喘气,刚要再跑,却见百步之远,有个骑着黑马的大胖子,大喝道:“黑虎陶宏!三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脓包?你们这些人会敌不过人家一个?”
陶宏定睛一见,却不由大吃一惊。这胖子操着山西口音,年有四十岁上下,头戴大草帽,身穿青绸裤褂,像是个买卖人,可是鞍旁有刀,这人与他似曾相识。另外的一个,与这胖子两马相并,马上的人却身材昂爽,留着黑胡子,但年纪不过将过三十,大草帽背在背后,身穿深蓝色的绸褂裤,鞍旁是宝剑。这人直瞪着精爽的眼睛,看着玉娇龙舞动着宝剑。又斩断了许多只刀枪。陶宏越发惊讶了,他就急急拱手,高声叫着:
“李兄快来助我!”这人却微微冷笑,并摇了摇头。
此时玉娇龙已赶上桥来,陶宏抡刀猛砍,玉娇龙宝剑一掠,陶宏的这口刀就呛的一声被削断了,他持着半截刀又招架了一下,便回身顺着桥向北去跑。玉娇龙却如苍鹰擒兔,嗖的一个箭步追上去,宝剑一抡.陶宏哎哟一声叫,忙低头伏身,剑从他头上如闪电一般地掠过.下面又一脚踹来。玉娇龙是个天足的女子,力气不小,这一脚踹得陶宏短小的身子在桥上站立不住,当时就噗嗵一声掉到河里了,河水都溅到了桥上。陶宏在河里挣扎着,仰面急喊着:
“救我!”转眼就沉了下去。那边骑黑马的大胖子却拍掌大笑,说:
“脆!棒!是好身手!”
这时鲁伯雄等七个人又赶上桥来,玉娇龙便立在桥头舞剑迎杀。只见剑光紧抖,刀枪俱折,前边又有人噗嗵噗嗵坠在河里,后面的人转身就跑。只剩下鲁伯雄一人,刀倒没断,可是欲逃亦逃不得。那边马上的胖子又喊叫道:
“老乡,快跳到河里去逃命,凭你斗不了啦!’’鲁伯雄果然投身下河,浮着水逃走了。河中波涛滚滚,有的会水就浮着水逃走,有的还在水中挣扎,人头像西瓜似的一浮一沉,也有的如黑虎陶宏一样沉下去就再也没露面。岸上、沙滩上、桥上,趴着受伤惨叫的人.乱扔着折断了的刀枪,几匹没人骑的马惊得顺着河岸向东跑去。东边还留下了三四个陶家的庄丁,正在拿刀威吓着绣香,绣香坐在地下痛哭.样子十分可怜。
玉娇龙气得提剑又往东边去跑。那黑马上的胖子却连连摆手,催马过来说:
“不要鲁莽,你要是一过去打他们,他们可就立时把你夫人的命要了!来,让我过去跟他们说几句好话,你放他们几个人逃命好了。,,
玉娇龙听了很诧异,她喘了喘气,便扭头去看这胖子,就见他不仅是胖,而且极为健壮,背宽胸脯高,肚子用宽带子勒着,满面风尘之色,一见便知是个久走江湖之人。这人鞭着马,马镫与鞍旁挂着的一口带鞘的朴刀相磨擦着,喀喀地响,他神态从容地高张着手笑着向那边喊说:“朋友们!别难为人家一位堂客,来,我给你们解和解和。,,便催马走过去了。
玉娇龙提剑也向那边去走,这时,忽然一匹白马又赶到,马上的人翩然下了马,玉娇龙不禁愕然,就站住了,心说:这人的身手太敏捷了!她定睛去看,见此人三绺胡须,微黑的脸,神情潇洒,身体魁梧。他一抱拳,态度极为恭敬地说:
“这位兄台单身敌众,还占了上风.兄弟已旁观多时,实为敬佩!黑虎陶宏那些人兄弟是认识的,他们是保定府一霸,平日作恶多端,想兄必是个侠义之人,为打不平才与他们争战起来。请问兄台贵姓大名?武艺是哪位师傅传授出来的?这口宝剑是什么名称?”此人似乎特别注意玉娇龙的宝剑。
玉娇龙赶紧退了一步,瞪目又看了这人一下,便说:
“现在我没工夫跟你谈话。我的宝剑叫青冥,我名龙锦春,别的话你都问不着!”对面这人一闪身,玉娇龙就持剑向东跑去。
此时那胖子已下了马,正在跟那几个人谈话。玉娇龙赶到近前,抡剑就要杀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也要一齐抡刀,地下坐着的绣香便拿双手掩着脸,叫道:
“哎哟!”那胖子便抽出刀来,从中一拦,笑着说:
“我正给你们说合啦!杀人不可杀绝,再说你们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看我的面子,放他们几个走就是啦!老兄你要是抡宝剑,就请你先斩断我的刀。先杀了我,我放他们几个走了,他们并没欺辱你的夫人!”胖子伸着刀,态度很和气。可是玉娇龙却将宝剑削下,胖子的刀立时就成了两截,一半掉在地下,一半还在胖子手里拿着,就见胖子神气不变,他哈哈一笑,说:
“好锋锐的宝剑!可是您老兄这样办事,未免有点像妇人之心!”
话未说完,玉娇龙就瞪目说:
“你是他们一伙的!”宝剑嗖的一声又削了过去。胖子一闪身躲开了,玉娇龙接着又横扫一剑,胖子就用半截刀相迎,笑着说:
“再让你削去一块儿吧!”玉娇龙进前一步,反腕拧剑向胖子的肚子刺去。不料忽然后面斜来一脚,正踢在玉娇龙的腕子上.青冥剑便落在地下。玉娇龙斜扑下去,疾快地拾起剑来,回臂一抡,身后那青须人却轻轻转到了她的面前。她手似风环,猛地又一剑,那人略闪身即避开,并走进一步,玉娇龙将剑向上一举,只听对方说:
“拿来吧!’’只觉手腕一痛,不知怎样,青冥剑就被那青须人夺过去了。
玉娇龙大惊,更情急,她驱步向前,搓身前击,其急如风。青须人正在仔细看剑,只用手一推,玉娇龙就被推得退了半步,她疾忙反手,二指向这人的喉间去点,这点的是“廉泉穴”但那人随手一推,玉娇龙又身不由己地倒退了三四步。可是她挺身立住,没有跌倒,弩箭又嗖嗖地射出。那人的身子动也不动,只用手指去夹,一连三支弩箭全都夹在了他的手指间。胖子在旁大笑,说:
“你这小玩艺儿,还施展它干吗?”
玉娇龙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她喘着气,一句话也不说,趁着那人看剑出神之际,又蓦扑上前去夺剑。那人一脚,就将她踢倒。她翻身而起再扑,那人又一脚,她又跌倒,又滚起来再扑。那边已然走远了的几个庄丁.一见玉娇龙被打败,便又抡刀跑过来,要打便宜手儿,青须人却举剑向他们高呼:“快走!你们还要回来送死吗?”
不料玉娇龙就趁此一耸身,两只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右腕,死也不放。青须人愤怒起来,一脚踹去,玉娇龙就如同一个石球似地滚出了很远,但她立时挺身蹿起来,青冥剑已回到了她的手中。她把剑一抡,仙人步站立,一手指着青须人,问说:
“你叫什么名字?”
青须人说:
“我是李慕白,你这口剑原是我的.我赠给了京中的一个人,不知你是怎么得到的。你一女子,我也不愿与你交手,宝剑你还可以暂时拿着,但不许你凭借利器,为非作歹。将来我若知道你这口剑得来的不义,我可还要把剑追回!”
玉娇龙听了李慕白的名字,她一惊,但旋又一声冷笑,说:
“原来你就是李慕白,你来!”说着便由怀中取出折扇,哧的一声打开,叫李慕白看她在上面写的字,并且骄傲地高声念着:
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
任凭李俞江南鹤,也要低头乞我怜。
胖子在旁笑道:
“哈!这女扮男装的人还真狂得不得了啦!再念吧!”玉娇龙又念道:
尘海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踪,
尔辈鼠狐来犯我,直似蜉蝣撼泰峰。
胖子又说:“好大口气!”李慕白就愤怒地到鞍旁去抽剑。
玉娇龙跑开几步,先叫绣香躲开,自己脱去了长衫,连扇子都掷给了绣香。她喘着气,青绸小褂的钮扣也开了几个,露出里边的红襦,她站立着,采取守势。李慕白抽出了宝剑,跃步向前,一剑击下,玉娇龙的青冥剑便反舞相迎。李慕白怕伤着剑,疾忙抽剑避锋,玉娇龙的青冥剑趁机下撩。李慕白疾闪,反腕振剑去刺,玉娇龙随手去挑,迎门倒砍。李慕白又一闪,剑势凝回起舞,剑尖正透敌心,玉娇龙不得不避开。李慕白又翻腕,剑从上而下。玉娇龙向左去闪,挽剑变势,巧妙地转守为攻,她以身避身,以剑找剑,脚步轻敏,丝毫都有规矩。
李慕白更看出来了,这女子的剑法与自己原是出于一家,他便谨慎地,不愿向对方加以伤害.步步引诱着玉娇龙的剑法。玉娇龙却振起了威风,一步逼一步,一剑紧一剑,嗖嗖嗖如凤翅,如霞光,如落月流星。李慕白只是后退,把她的剑法看够了,忽然又进步反手,双足跃起,剑从怀中透出。玉娇龙用剑一找,李慕白的剑却望空举花,同时转剑又刺来。玉娇龙竖剑去迎,李慕白的剑势又变化,以卷帘式向她来砍,几乎就伤着了玉娇龙的脖颈!可是玉娇龙斜撤一步,缩身举剑向前一推,李慕白就吓了一跳,因为剑几乎被她的青冥剑碰着。
李慕白就撤步倒剑,摆手说:
“不用战了!你的武艺不错,我看你的剑法、步法像是从九华山学来的,我们原是一家。现在我只问你的师父是谁?还有你晓不晓得哑侠的下落?”
玉娇龙不住地喘着气,摇头说:
“我都不知道,不过我不能服你!
今天我已然同那些贼战了多时,气力不胜了,不然,叫你李慕白当时就死于我的剑下!”李慕白只淡淡地一笑,胖子也怔了。
陶家的那几个残余的庄丁早就都吓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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