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色中，我会抱着又大又红的桔子，一吞就是十多个。你总看着我吃得欢，噎得快，不无惊讶地说：幸好长在我们家，不然，别人家都养不起你。我呵呵的傻笑。那水润润的年华里，水润润的甜蜜。时光无论跨越多长，我都宁愿重新被辐射。

    你总喜欢钻研，无论是在器用方便，还是农作物方面，又或者是养殖方面。你在平静的岁月里，伺弄着兔子，鸽子，蜜蜂。你说这些小东西可爱又稀有，且过年过节时，品尝下它们的美味，也是人生一大享受。所以，你经心地喂养它们，不辞辛劳。

    每每夜色深凉，夜空寂静，午夜时分，你静静悄悄地打着电筒，去看它们，喂养，观察。然后归结，作为经验，养一次不成功，便接着养第二次，第三次。像做试验一样，看着书，弄着物，经心的，耐心的，平静的，独自的，将你的闲暇时光抚弄在它们身上。你说，人生，太无趣，得找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泅渡时光。

    然后，你的兔子，繁养起来，地面四处打着洞；然后，你的鸽子扑腾起来，咕咕的欢叫；然后，你的蜜蜂繁荣起来，嗡嗡飞萦着。你的岁月诗意而凛冽。对别人家来说，这些稀奇的珍贵的东西所滋生出的浓醇美味，在我口中也是稀松平常之物。

    每每，你看我归家，苍白的容颜，便会唆使母亲，捕杀你好不容易喂养起来的东西，说是要给我滋补身体，毫不心软手慢。我知道，这些东西，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亲戚想要从你口中允诺送出一只，该是多么的难以启齿，就是母亲想要捕杀待客，你都会不愿意，宁愿跟母亲吵架，也不放手。而你却兴兴的不用一句话就自己捕杀给我吃。

    你细心伺弄的蜜蜂，一次次的走失，又一次次的分化。冬雨淅沥中，你想尽办法给它们取暖，没有花蜜，你用糖水经心的喂养。你苍老满是硬茧的大手轻轻抚摸它们，柔柔呵哄，如诗如画的幕景，令我泪眼盈空。你告诉我在哪片蜂糟中出了一只蜂王，将又要分窝了。嗡嗡的蜂鸣声中，你柔柔拍开蜜蜂，然后，轻轻地把一帘帘浓重的蜂糟里的蜂蜜刮削摇下，盛装，一瓶瓶分送出去，给亲戚，给子女。

    每每吃着，喝着，想着时，浓醇甜蜜中便有股心酸涌向心头。你总是在经历着，赠予着。经历着人生的跌跌宕宕，风雨浸蚀，烈焰灼身；赠予着生命之美，生活之甜，人生之博，却极少享有，享受。我心满满的父爱笼罩萦绕。凝咽的时光中，你便是我心灵的蕴藉。蕴着温，蕴着雅，蕴着博，蕴着爱，蕴着智，蕴着岁月的孤静与苍茸。

    你囚立于时空，沉浸于你所欢喜欢的物与物中。怜柔，呵惜，像慈霭的造物主，像苍凉的爱人。经心，动情，伤情，却又豁达，寥廓，淡澹。现实太累，现世太苦，你只身投入于自然物语中，喁喁私语。物与物的恋，物与物的想，物与物的美，物与物的诚，物与物的纯。可爱，可心，可情，可痛。

    你身的磨斫，一次次，鲜血淋漓，浸染岁月的浓冽嫣红。

    一次，在伐木时，从半山中跌滚而下，跌断了肘骨。彼时幼少，并不懂得，那份疼痛与酸涩，那份难言与困苦。此后的人生岁月，那只手便牵引着旧时光，时时折射，时时隐发疼痛。

    一次，在春耕犁田时，被牛耙子给划伤脚踝，长长的一地血，染红了那个早春。

    一次，春播时，拔秧，被田里的瓷质碎片划伤脚板，整只脚肿起，很久很久都不能下水。

    一次，在盖房时，补刷水泥从三楼跌落下来。母亲说，幸好没有跌落在楼梯上，直直摔在了地面上，老天保佑，没有发生多大的伤痛。可想想，那样的情景，便魂飞魄散。

    一次，因浑身疼痛，痛得在床上打滚，三天下不了床，坚挺着不愿去医院，硬是母亲逼着才去。

    此些情境，皆不曾亲临，也不曾在身边照顾，而还有多少是我所不知道的斫磨伤痛呢？

    你因抽烟，而对饭食严重的厌恶。不喜欢食素菜，只喜欢肉食及动物内脏。你说，蔬菜有什么好吃的，没营养，寡淡。肉食浑腥，但味冽浓酽，鲜美可口。你生性淡薄，但却喜啖浓辣鲜香强刺激食物。似乎不这样，你便食一切都索然无味，固而你有长期的胃病。但你的饮食却偏薄，饭量极少，一天几乎减至一顿，在漫长的时日里，你便不停地抽着烟，一道道，一束束，吞吐着云雾，然后从浓冽烟雾中看尘世的风云，寂静而孤伶，苍凉而淡澹。

    无肉不欢，无酒不醇。所以，晨的清淡饭食，你便从来置之不食。有肉菜时，你便浅斟慢酌，然后吃上一小碗饭。这在农村，在以繁重的体力活为主的生活中，我简直不能想象，你如何耕作？但你就是如此以着一股精神力作着最为沉重的体力活，过着最为沉重的人生。

    年岁大了，那股遒劲早已在光华的敛束中慢慢的褪化，身体上的病痛又多，曾经的伤痛，蜇伏着在身体内，到苍老之际，再没多大的体力能抵抗，全都苏醒。手痛，脚痛，头痛头晕，胃痛，眼涩，手足乏力。我亲爱的你，该如何，才能让你息痛呢？总是叮嘱着，少种植些作物。一生，就这么短，该如何安放年老的衰败呢？又该如何承载曾经的疮痍？你是时空的一口古井，幽幽潋滟着清冽的醇香，迷醉着我的心神。漠漠时光里，我便总是静静端立在清风下，幽幽的思念着你。

    如今，你再无多少的力气，但你却依然喜欢田陌，喜欢山野，喜欢寂静的岁月，淡淡的沉凝，观望。如今你的眼又是如何呢？心空滂沱。心想，一生，就想能够让你过上平静的生活，修心养性，伺弄花草尤物。可惜，人生永远都是一种遗憾。那场撕心裂肺的大火注定了你永远的心殇，灵魂深处永远都有一种缺憾与沉忧。淡淡观望中，也只能凄凄唉叹，有时不想，便不念，有时不念，便不忆。有时不忆，便不楚。有时不楚，便寂好。

    是呵，只能在心里希望着你能寂好。因为，你的安好，便是我的晴天。听到你任何消息，都是一种可心的疼与爱，敬与尊。世间，任何男子，我都不崇拜，就只想把心中的唯一留与你，惦念怜柔。

    你的淡澹，是我所不懂的；你的睿智，是我所不懂的；你的偏好，是我所不懂的；你的岁月，是我所不懂的；你的人生，是我所不懂的；你的生命，也是我所不懂的。但我却爱着，想着，恋着，儒慕着，这种秉性，这种人生，这种岁月，依如群山之巅，你俯瞰山水，风华纯霭。

    你是山的子，浸透着山的雄浑，壮伟，深厚，绵远。

    你是水的子，涟漪着水的柔和，馨婉，飘逸，淡冽，绵薄，清幽。

    生命匍匐着山水，浪漫迭宕，苍凉迥远。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我心的天宇，朦淡着。

    明月下，静静迎风而立。

    祈祷，愿以己身之华年换你之安好。

    2014。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