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我的晴天。
因为你不擅于说话,我也不擅于说话,我们都是勉强的人,我们都是内敛的人。我像你,十足的像你,秉性地学着你的淡泊与坦荡。如果说,一生对谁的感情最深,除了母亲就是你了。
你没有教给我过多的为人处事的道理,但是我却学到了你的骨子里。那是天性的淡澹,天性的睿智。你少年的叛逆,青年的玩劣,中年的沉敛,到如今老年的淡泊。一切都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过渡。过渡作为一个男人的成稳而又波折的一生。我心心眼眼的看着,也自我解读诠释着,这是我的父亲,这是我一生唯一尊崇的男子。
听母亲说,你的眼睛在流泪,视力很差。我心潸然。生老病死是自然的法则,你也把一切都看得很淡。早已在日常的笑语中说:人呢,有什么可留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我如今活到六十岁,寿命再长也不过十年的光景了。这人生,风雨相蚀,再来个什么大灾大难的,马上就可以入睡棺材了。
每每听着这样的话,我只能无语地嗤之。心里明白,但却很难想象生命一旦离崩,天空是如何的暗淡失色。
我知道你的床头上总是丢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种植的,养殖的,有关蜜蜂,有关果树等。你的床头还放了好几只电筒,只为漫漫长夜,你坐在床头,看点书,想点事。每天清晨,你总是早早醒来,坐在床头,很久很久,不声不息中,我会感受到空气中你的气息。母亲说你懒,但我知你只是在想,人的一生,都活过了什么。
你喜欢钻研稀奇古怪的东西,你喜欢生活自给自足。生活中一切用的器具都是你自己动手做的,刚开始不知道怎么做,便去看别人做,看一两遍然后自己学着,慢慢的摸索,从笨拙到精致漂亮。你说,其实,东西只要实用就可以,做精致点只为看着舒服些。是的,当初看着你做的那些笨拙的却耐用的东西,到后来精致的外卖。桌子、凳子、椅子、梯子、桶子、扁担、锄柄、畚箕、篓子、框、笸箩等。一个笨笨的凳子可以用上十多年都结实妥贴。一个梯子,二十多年了,依然完好无损。所有你做的东西都沿用十多几十年不换。
少时,在阴雨连绵中,看你做家用器具。
墨针钉在木头端部,墨线拉在木头木板上,刨子刨出清新的木香,一卷卷木花开出最美好的韵致。你前前进进躬着的身影,也随着刨子的推进而连绵起优美的曲线,似跳弹的音符,唯美清雅。
看你做桶子时,一块块木板被细细的削修着,微微向内凹着的倾斜,用墨线墨笔划了又划,竹钉子钎插进,合成严丝合缝的圆箍。那双挑剔的眼左右上下,斜乜着看了又看,瞅了又瞅,认真细致,有些时候我看得都累呵,你却一做就是一整天。
做梯子时,精心的预算、划线、对比,刨割、凿铰,两条梯杆不能有丝毫的偏差,而你却只凭着眼、手用简单的钢卷尺、钢直尺、角尺、墨斗、划子、刨子、剧子、凿子、铰子、斧子就能做出四五十梯乃至百梯的长梯。美观大气,沉厚绵延。一个人都搬不动,要两三个人抬着才能实用,这是专门用于整修屋檐,上房揭瓦修补专用。在外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长的梯子呵。
看你破竹篾时,尖利的竹篾刀在母指与十指间轻轻地对准刎口,啵的一声,便刺啦着把长长一条竹片篾出两条,一条面子,一条里子,竹香萦绕,竹膜飞舞,竹条弹跳起优美的弧度,是生命躲在光阴里的一帘幽梦。
这些时候,我便忘了自己手中的书和本子。我惊瞪着你的手,你的身姿,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还有你灵巧的手,灵敏的姿态。讶异于你能毫不厌烦的做着这些枯燥又伤手伤身伤神的物什。一切都太美,一切都太纯粹。你端立于竹屑竹膜中,甩着长长的竹丝条,像甩动着纤美的丝帛,优美而温雅。你躬身于木花丛中,浑身上下披拂着清香的刨花,一卷卷,似生命的经卷。古代文人在青灯古卷里燃烧生命,你便在此些竹韵木香的醇霭中燃烧生命。
你在农闲时,在阴雨连绵中做着这些活儿,当你做得足够好,足够耐用时,生活不再需要了。你便转身投入到了果树丛中,你上山下地看园,观览着自然风物,品尝着自然风物。当你尝试过自己种植的和别人种植的不一样的品种时,你便想方设法的要把别人的优良品种嫁接到自己的果树上。
那时节,便总是薄暮时分,秋风萧瑟中,你强劲的身子攀爬在一棵果树上,把只知道葳蕤繁茂的长枝长叶,不结果的梨树全部剧掉,嫁接成一种品质优良的爽口多汁脆甜的雪梨。彼时,我看着光秃秃的枝杈,很是遗憾。我喜欢那棵梨树啊,枝繁叶茂的,可以遮荫遐思。
然后,看着你时时清晨与晚暮,徘徊在树下,我也跟着你一样仰望,看着枝杈上冒出的点点的嫩芽,然后慢慢的长成枝条,再然后长出叶儿,开出花儿,结出果实,高高的枝头上,垂挂着零落的几个大雪梨。虽然不多,但是第一次结出了果。你肃然的脸上布满了笑容,这是你第一次嫁接,没有看到过,只是寻问别人而得来的知识,你琢磨出来的。你怕嫁接失败,所以总是看着,观注着。当终于结出果实,你的心里不知该有多高兴。那次的梨子,在中秋的夜,你让我们尝到梨的清甜滋味,也尝到了父亲的伟博滋味。我再也不恼你砍掉繁茂的梨树梨枝梨荫了。
尔后,屋后的那一园柑桔树,你觉得凡是不好吃的,都把它们给嫁接。屋前的一棵古桔,桔小核多成熟晚,你便大刀阔斧,把一棵树给嫁接上四五种果实。最上面树梢的嫁接柚子,下来一层是早熟桔子,最下来一层是中熟桔子,再下来层是晚熟桔子,最下面一层是原树的桔子。早熟桔子在中秋前可以吃,柚子和中熟桔子在中秋时吃,晚熟桔子秋凉时,原树桔子秋霜时。于是,一棵树上,参差着五种果实,五种枝叶,也参差着季节的更嬗。在我眼中,那棵树便成了一种唯美的浪漫,与时节相关的爱的甜蜜,光阴的浓缩。
你把屋后那颗不结果的雄桃树,硬是给嫁接成水蜜桃。照样在三月的山花浪漫时,我们吃到了从未品尝过的水蜜桃的滋味,香甜脆爽,浓汁醇美。记忆里,那棵雄性的桃树,便成了对父爱的詹仰之抽象化身。
我们尝着各种美味的果树果品,吃着你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与辛苦劳作换来的异样甜蜜和欢喜。那时节,你说,我养着你们,没有多大的能力给你们买吃的。所以,我就以自己所能用双手种出各种水果给你们,让你们享有口欲之福,品尝四季之丰物。别人家都没有,但是我们家有,所以你们永远都不必要去羡慕别人,去偷窃别人家的东西。
是的,家里一年四季的水果,从春到冬,从不停断。春有桃李梅,夏有葡萄、香果、西瓜,秋有柚子、桔、枣、石榴、拐枣、板栗、甘蔗。冬有秋后存放的桔、甘蔗、板栗、坚果。一年四季,水果是不间断的,生命是永不会枯竭。
少时的我,特别的能吃,吃完了饭后,还能抱着一个大香果啃得满嘴留汁。也还能独自一人坐在水池边,不紧不慢地吃着泡在凉水中的李子,一吃就是十多二十个。秋凉的暮色中,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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