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琳和那女童到了厅外问道:“姑娘你贵姓叫甚么名字?”那女童嘻嘻一笑
说道:“我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仪琳心头怦的一跳脸色沉了下来道:“我好
好问你你怎地开我玩笑?”那女童笑道:“怎么开你玩笑了?难道只有你朋友叫得令狐
冲我便叫不得?”仪琳叹了口气心中一酸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道:“这位令狐
大哥于我有救命大恩终于为我而死我……我不配做他朋友。”刚说到这里只见两个
佝偻着背脊的人匆匆从厅外廊上走过正是塞北明驼木高峰和林平之。那女童嘻嘻一笑
说道:“天下真有这般巧而这么一个丑得怕人的老驼子又有这么个小驼子。”仪琳
听她取笑旁人心下甚烦说道:“姑娘你自己去找你爹爹妈妈好不好?我头痛得很
身子不舒服。”那女童笑道:“头痛不舒服都是假的我知道你听我冒充令狐冲的
名头心()里便不痛快。好姊姊你师父叫你陪我的怎能撇下我便不管了?要是我给坏人
欺侮了你师父非怪罪你不可。”仪琳道:“你本事比我大得多心眼儿又灵巧连余观
主那样天下闻名的大人物也都栽在你手下。你不去欺侮人家人家已经谢天谢地啦谁
又敢来欺侮你?”那女童格格而笑拉着仪琳的手道:“你可在损我啦。刚才若不是你师
父护着我这牛鼻子早就打到我了。姊姊我姓曲名叫非烟。我爷爷叫我非非你也叫
我非非好啦。”仪琳听她说了真实姓名心意顿和只是奇怪她何以知道自己牵记着令狐
冲以致拿他名字来开玩笑?多半自己在花厅中向师父等述说之时这精灵古怪的小姑娘
躲在窗外偷听去了说道:“好曲姑娘咱们去找你爹爹妈妈去罢你猜他们到了哪里
去啦?”曲非烟道:“我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你要找自己找去我可不去。”仪琳奇道
:“怎地你自己不去?”曲非烟道:“我年纪这么小怎肯便去?你却不同你伤心难过
恨不得早早去了才是。”仪琳心下一凛道:“你说你爹爹妈妈……”曲非烟道:“我
爹爹妈妈早就给人害死啦。你要找他们便得到阴世去。”仪琳甚是不快说道:“你爹
爹妈妈既已去世怎可拿这事来开玩笑?我不陪你啦。”
曲非烟抓住了她左手央求道:“好姊姊我一个儿孤苦伶仃的没人陪我玩儿你
就陪我一会儿。”
仪琳听她说得可怜便道:“好罢我就陪你一会儿可是你不许再说无聊的笑话。
我是出家人你叫我姊姊也不大对。”曲非烟笑道:“有些话你以为无聊我却以为有
聊得紧这是各人想法不同你比我年纪大我就叫你姊姊有甚么对不对的?难道我还
叫你妹子吗?仪琳姊姊你不如不做尼姑了好不好?”仪琳不禁愕然退了一步。曲非
烟也顺势放脱了她手笑道:“做尼姑有甚么好?鱼虾鸡鸭不能吃牛肉、羊肉也不能吃。姊姊你生得这般美貌剃了光头便大大减色倘若留起一头乌油油的长那才叫
好看呢。”仪琳听她说得天真笑道:“我身入空门四大皆空哪里还管他皮囊色相的
美恶。”曲非烟侧过了头仔细端相仪琳的脸其时雨势稍歇乌云推开淡淡的月光从
云中斜射下来在她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银光更增秀丽之气。曲非烟叹了口气幽
幽的道:“姊姊你真美怪不得人家这么想念你呢。”仪琳脸色一红嗔道:“你说甚
么?你开玩笑我可要去了。”曲非烟笑道:“好啦我不说了。姊姊你给我些天香断
续胶我要去救一个人。”仪琳奇道:“你去救谁?”曲非烟笑道:“这个人要紧得很
这会儿可不能跟你说。”仪琳道:“你要伤药去救人性命本该给你只是师父曾有严训
这天香断续胶调制不易倘若受伤的是坏人却不能救他。”
曲非烟道:“姊姊如果有人无礼用难听的话骂你师父和你恒山派这人是好人还
是坏人?”仪琳道:“这人骂我师父骂我恒山派自然是坏人了怎还好得了?”曲非
烟笑道:“这可奇了。有一个人张口闭口的说见了尼姑就倒大霉逢赌必输。他既骂你
师父又骂了你也骂了你整个恒山派如果这样的大坏人受了伤……”
仪琳不等她说完已是脸色一变回头便走。曲非烟晃身拦在她身前张开了双手
只是笑却不让她过去。仪琳突然心念一动:“昨日回雁楼头她和另一个男人一直坐着。直到令狐大哥死于非命我抱着他尸奔下酒家似乎她还在那里。这一切经过她早
瞧在眼里了也不用偷听我的说话。她会不会一直跟在我后面呢?”想要问她一句话却
胀红了脸说不出口。曲非烟道:“姊姊我知道你想问我:‘令狐大哥的尸到哪里去
啦?’是不是?”仪琳道:“正是姑娘若能见告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曲非烟道:“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知道。这人身受重伤性命危在顷刻。姊姊若能
用天香断续胶救活了他生命他便能将令狐大哥尸的所在跟你说。”仪琳道:“你自己
真的不知?”曲非烟道:“我曲非烟如果得悉令狐冲死尸的所在教我明天就死在余沧海
手里被他长剑在身上刺十七八个窟窿。”仪琳忙道:“我信了不用誓。那人是谁?”曲非烟道:“这个人哪救不救在你。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甚么善地。”为了寻到
令狐冲的尸便刀山剑林也去闯了管他甚么善地不善地仪琳点头道:“咱们这就
去罢。”两人走到大门口见门外兀自下雨门旁放着数十柄油纸雨伞。仪琳和曲非烟各
取了一柄出门向东北角上行去。其时已是深夜街上行人稀少两人走过深巷中便有
一两只狗儿吠了起来。仪琳见曲非烟一路走向偏僻狭窄的小街中心中只挂念着令狐冲尸
身的所在也不去理会她带着自己走向何处。行了好一会曲非烟闪身进了一条窄窄的弄
堂左边一家门挑着一盏小红灯笼。曲非烟走过去敲了三下门。有人从院子中走出来
开门探头出来。曲非烟在那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塞了一件物事在他手中。那人道:
“是是小姐请进。”
曲非烟回头招了招手。仪琳跟着她进门。那人脸上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抢在前头领
路过了一个天井掀开东厢房的门帘说道:“小姐师父这边请坐。”门帘开处
扑鼻一股脂粉香气。仪琳进门后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绣花的锦被和枕头。湘
绣驰名天下大红锦被上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颜色灿烂栩栩欲活。仪琳自幼在白云庵
中出家盖的是青布粗被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被褥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只见几上点着一根红烛红烛旁是一面明镜一只梳妆箱子。床前地下两对绣花拖鞋
一对男的一对女的并排而置。仪琳心中突的一跳抬起头来眼前出现了一张绯红的
脸蛋娇羞腼腆又带着三分尴尬三分诧异正是自己映在镜中的容颜。背后脚步声响
一个仆妇走了进来笑眯眯的奉上香茶。这仆妇衣衫甚窄妖妖娆娆地甚是风骚。仪琳
越来越害怕低声问曲非烟:“这是甚么地方?”曲非烟笑了笑俯身在那仆妇耳边说了
一句话那仆妇应道:“是。”伸手抿住了嘴嘻的一笑扭扭捏捏的走了出去。仪琳心
想:“这女人装模作样的必定不是好人。”又问曲非烟:“你带我来干甚么?这里是甚
么地方?”曲非烟微笑道:“这地方在衡山城大大有名叫做群玉院。”仪琳又问:“甚
么群玉院?”曲非烟道:“群玉院是衡山城屈一指的大妓院。”
仪琳听到“妓院”二字心中怦的一跳几乎便欲晕去。她见了这屋中的摆设排场
早就隐隐感到不妙却万万想不到这竟是一所妓院。她虽不十分明白妓院到底是甚么所在
却听同门俗家师姊说过妓女是天下最淫贱的女子任何男人只须有钱便能叫妓女相
陪。曲非烟带了自己到妓院中来却不是要自己做妓女么?心中一急险些便哭了出来。
便在这时忽听得隔壁房中有个男子声音哈哈大笑笑声甚是熟悉正是那恶人“万里独
行”田伯光。仪琳双腿酸软腾的一声坐倒在椅上脸上已全无血色。曲非烟一惊抢
过去看她问道:“怎么啦?”仪琳低声道:“是那田……田伯光!”曲非烟嘻的一声笑
说道:“不错我也认得他的笑声他是你的乖徒儿田伯光。”田伯光在隔房大声道:
“是谁在提老子的名字?”曲非烟道:“喂!田伯光你师父在这里快快过来磕头!”
田伯光怒道:“甚么师父?小娘皮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臭嘴。”曲非烟道:“你在衡山
回雁酒楼不是拜了恒山派的仪琳小师太为师吗?她就在这里快过来!”
田伯光道:“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咦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我杀了你!”
声音中颇有惊恐之意。曲非烟笑道:“你来向师父磕了头再说。”仪琳忙道:“不不!
你别叫他过来!”田伯光“啊”的一声惊呼跟着拍的一声显是从床上跳到了地下。一
个女子声音道:“大爷你干甚么?”曲非烟叫道:“田伯光你别逃走!你师父找你算
帐来啦。”田伯光骂道:“甚么师父徒儿老子上了令狐冲这小子的当!这小尼姑过来一
步老子立刻杀了她。”仪琳颤声道:“是!我不过来你也别过来。”曲非烟道:“田
伯光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怎地说了话竟不算数?拜了师父不认帐?快过来向
你师父磕头。”田伯光哼了一声不答。仪琳道:“我不要他磕头也不要见他他……他
不是我的徒弟。”田伯光忙道:“是啊!这位小师父根本就不要见我。”曲非烟道:“好
算你的。我跟你说我们适才来时有两个小贼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你快去给打了。我和你师父在这里休息你就在外看守着谁也不许进来打扰我们。你做好了这件事
你拜恒山派小师父为师的事我以后就绝口不提。否则的话我宣扬得普天下人人都知。”
田伯光突然提声喝道:“小贼好大胆子。”只听得窗格子砰的一声屋顶上呛啷啷
两声响两件兵刃掉在瓦上。跟着有人长声惨呼又听得脚步声响一人飞快的逃走了。
窗格子又是砰的一响田伯光已跃回房中说道:“杀了一个是青城派的小贼另一个
逃走了。”曲非烟道:“你真没用怎地让他逃了?”田伯光道:“那个人我不能杀是
……是恒山派的女尼。”曲非烟笑道:“原来是你师伯那自然不能杀。”仪琳却大吃一
惊低声道:“是我师姊?那怎么好?”
田伯光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曲非烟笑道:“你不用问。你乖乖的不说话你
师父永远不会来找你算帐。”田伯光果然就此更不作声。仪琳道:“曲姑娘咱们快走罢!”曲非烟道:“那个受伤之人还没见到呢。你不是有话要跟他说吗?你要是怕师父见
怪立刻回去却也不妨。”仪琳沉吟道:“反正已经来了咱们……咱们便瞧瞧那人去。”曲非烟一笑走到床边伸手在东边墙上一推一扇门轻轻开了原来墙上装有暗门。曲非烟招招手走了进去。仪琳只觉这妓院更显诡秘幸好田伯光是在西边房内心想
跟他离得越远越好当下大着胆子跟进。里面又是一房却无灯火借着从暗门中透进来
的烛光可以看到这房甚小也有一张床帐子低垂依稀似乎睡得有人。仪琳走到门边
便不敢再进去。曲非烟道:“姊姊你用天香断续胶给他治伤罢!”仪琳迟疑道:“他
……他当真知道令狐大哥尸的所在?”曲非烟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我可说不
上来。”仪琳急道:“你刚才说他知道的。”曲非烟笑道:“我又不是大丈夫说过了的
话却不算数可不可以?你要是愿意一试不妨便给他治伤。否则的话你即刻掉头便走
谁也不会来拦你。”仪琳心想:“无论如何要找到令狐大哥的尸就算只有一线机会
也不能放过了。”便道:“好我给他治伤。”回到外房去拿了烛台走到内房的床前
揭开帐子只见一人仰天而卧脸上覆了一块绿色锦帕一呼一吸锦帕便微微颤动。
仪琳见不到他脸心下稍安回头问道:“他甚么地方受了伤?”曲非烟道:“在胸口
伤口很深差一点儿便伤到了心脏。”仪琳轻轻揭开盖在那人身上的薄被只见那人袒裸
着胸膛胸口前正中大一个伤口血流已止但伤口甚深显是十分凶险。仪琳定了定神
心道:“无论如何我得救活他的性命。”将手中烛台交给曲非烟拿着从怀中取出装
有天香断续胶的木盒子打开了盒盖放在床头的几上伸手在那人创口四周轻轻按了按。曲非烟低声道:“止血的穴道早点过了否则怎能活得到这时候?”
仪琳点点头觉那人伤口四处穴道早闭而且点得十分巧妙远非自己所能于是
缓缓抽出塞在他伤口中的棉花棉花一取出鲜血便即急涌。仪琳在师门曾学过救伤的本
事左手按住伤口右手便将天香断续胶涂到伤口之上再将棉花塞入。这天香断续胶是
恒山派治伤圣药一涂上伤口过不多时血便止了。仪琳听那人呼吸急促不知他是否能
活忍不住便道:“这位英雄贫尼有一事请教还望英雄不吝赐教。”突然之间曲非
烟身子一侧烛台倾斜烛火登时熄灭室中一片漆黑。曲非烟叫了声“啊哟”道:“
蜡烛熄了。”仪琳伸手不见五指心下甚慌寻思:“这等不干不净的地方岂是出家人
来得的?我及早问明令狐大哥尸身的所在立时便得离去。”颤声问道:“这位英雄你
现下痛得好些了吗?”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曲非烟道:“他在烧你摸摸他额头烧得好生厉害。”仪琳还未回答右手已被
曲非烟捉住按到了那人额上。本来遮在他面上的锦帕已给曲非烟拿开仪琳只觉触手处
犹如火炭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道:“我还有内服的伤药须得给他服下才好。曲姑娘
请你点亮了蜡烛。”曲非烟道:“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火。”仪琳听她说要走开
心中急了忙拉住她袖子道:“不不你别去留了我一个儿在这里那怎么办?”
曲非烟低低笑了一声道:“你把内服的伤药摸出来罢。”仪琳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打
开瓶塞倒了三粒药丸出来托在掌中道:“伤药取出来啦。你给他吃罢。”曲非烟道
:“黑暗中别把伤药掉了人命关天可不是玩的。姊姊你不敢留在这里那么我在这
里待着你出去点火。”仪琳听得要她独自在妓院中乱闯更是不敢忙道:“不不!
我不去。”曲非烟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把伤药塞在他口里喂他喝几口茶
不就得了?黑暗之中他又见不到你是谁怕甚么啊?喏这是茶杯小心接着别倒
翻了。”仪琳慢慢伸出手去接过了茶杯踌躇了一会心想:“师父常道出家人慈悲
为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此人不知道令狐大哥尸的所在既是命在顷刻
我也当救他。”于是缓缓伸出右手手背先碰到那人额头翻过手掌将三粒内服治伤的
“白云熊胆丸”塞在那人口中。那人张口含了待仪琳将茶杯送到口边时喝了几口含含
糊糊的似是说了声“多谢”。仪琳道:“这位英雄你身受重伤本当安静休息只是我
有一件急事请问。令狐冲令狐侠士为人所害他尸……”那人道:“你……你问令狐冲
……”仪琳道:“正是!阁下可知这位令狐冲英雄的遗体落在何处?”那人迷迷糊糊的道
:“甚……甚么遗体?”仪琳道:“是啊阁下可知令狐冲令狐侠士的遗体落于何方?”
那人含糊说了几个字但声音极低全然听不出来。仪琳又问了一遍将耳朵凑近那人的
脸孔只听得那人呼吸甚促要想说甚么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仪琳突然想起:“本门的天香断续胶和白云熊胆丸效验甚佳药性却也极猛尤其服
了白云熊胆丸后往往要昏晕半日那正是疗伤的要紧关头我如何在这时逼问于他?”她
轻轻叹了口气从帐子中钻头出来扶着床前一张椅子便即坐倒低声道:“待他好一
些后再问。”曲非烟道:“姊姊这人性命无碍么?”仪琳道:“但愿他能痊愈才好只
是他胸前伤口实在太深。曲姑娘这一位……是谁?”
曲非烟并不答复过了一会说道:“我爷爷说你甚么事情都看不开是不能做尼
姑的。”仪琳奇道:“你爷爷认得我?他……他老人家怎知道我甚么事情都看不开?”曲
非烟道:“昨日在回雁楼头我爷爷带着我看你们和田伯光打架。”仪琳“啊”了一声
问道:“跟你在一起的是你爷爷?”曲非烟笑道:“是啊你那个令狐大哥一张嘴
巴也真会说他说他坐着打天下第二那时我爷爷真的有些相信还以为他真有一套甚么
出恭时练的剑法还以为田伯光斗不过他呢嘻嘻。”黑暗之中仪琳瞧不见她的脸但
想象起来定然满脸都是笑容。曲非烟愈是笑得欢畅仪琳心头却愈酸楚。曲非烟续道:
“后来田伯光逃走了爷爷说这小子没出息既然答应输了拜你为师就应当磕头拜师啊
怎地可以混赖?”仪琳道:“令狐大哥为了救我不过使个巧计却也不是真的赢了他。”曲非烟道:“姊姊你良心真好田伯光这小子如此欺侮你你还给他说好话。令狐
大哥给人刺死后你抱着他的尸身乱走。我爷爷说:‘这小尼姑是个多情种子这一下只
怕要疯咱们跟着瞧瞧。’于是我们二人跟在你后面见你抱着这个死人一直不舍得
放下。我爷爷说:‘非非你瞧这小尼姑多么伤心令狐冲这小子倘若不死小尼姑非还
俗嫁给他做老婆不可。’”仪琳羞得满脸通红黑暗中只觉耳根子和脖子都在烧。
曲非烟道:“姊姊我爷爷的话对不对?”仪琳道:“是我害死了人家。我真盼死的
是我而不是他。倘若菩萨慈悲能叫我死了去换得令狐大哥还阳我……我……我便
堕入十八重地狱万劫不能生我也心甘情愿。”她说这几句话时声音诚恳之极。便在
这时床上那人忽然轻轻呻吟了一下。仪琳喜道:“他……他醒转了曲姑娘请你问他
可好些了没有?”曲非烟道:“为甚么要我去问!你自己没生嘴巴!”仪琳微一迟疑
走到床前隔着帐子问道:“这位英雄你可……”一句话没说完只听那人又呻吟了几
声。仪琳寻思:“他此刻痛苦难当我怎可烦扰他?”悄立片刻听得那人呼吸逐渐均匀
显是药力作又已入睡。曲非烟低声道:“姊姊你为甚么愿意为令狐冲而死你当
真是这么喜欢他?”仪琳道:“不不!曲姑娘我是出家人你别再说这等亵渎佛祖的
话。令狐大哥和我素不相识却为了救我而死。我……我只觉万分的对他不起。”曲非烟
道:“要是他能活转来你甚么事都肯为他做?”仪琳道:“不错我便为他死一千次
也是毫无怨言。”
曲非烟突然提高声音笑道:“令狐大哥你听着仪琳姊姊亲口说了……”仪琳怒
道:“你开甚么玩笑?”曲非烟继续大声道:“她说只要你没死她甚么事都肯答允你。”仪琳听她语气不似开玩笑头脑中一阵晕眩心头怦怦乱跳只道:“你……你……”只听得咯咯两声眼前一亮曲非烟已打着了火点燃蜡烛揭开帐子笑着向仪琳招
了招手。仪琳慢慢走近蓦地里眼前金星飞舞向后便倒。曲非烟伸手在她背后一托令
她不至摔倒笑道:“我早知你会大吃一惊你看他是谁?”仪琳道:“他……他……”
声音微弱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床上那人虽然双目紧闭但长方脸蛋剑眉薄唇正便
是昨日回雁楼头的令狐冲。
仪琳伸手紧紧抓住了曲非烟的手臂颤声道:“他……他没死?”曲非烟笑道:“他
现下还没有死但如你的伤药无效便要死了。”仪琳急道:“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死
的。他……他没死!”惊喜逾恒突然哭了起来。曲非烟奇道:“咦怎么他没有死你
却反而哭了?”仪琳双脚软再也支持不住伏在床前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说道:
“我好欢喜。曲姑娘真是多谢你啦。原来原来是你救了……救了令狐大哥。”曲非烟
道:“是你自己救的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又没天香断续胶。”仪琳突然省悟慢
慢站起拉住曲非烟的手道:“是你爷爷救的是你爷爷救的。”
忽然之间外边高处有人叫道:“仪琳仪琳!”却是定逸师太的声音。仪琳吃了一
惊待要答应。曲非烟吐气吹熄了手中蜡烛左掌翻转按住了仪琳的嘴在她耳边低声
道:“这是甚么地方?别答应。”一霎时仪琳六神无主她身在妓院之中处境尴尬之极
但听到师父呼唤而不答应却是一生中从所未有之事。
只听得定逸又大声叫道:“田伯光快给我滚出来!你把仪琳放出来。”
只听得西房中田伯光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道:“这位是恒山派白云庵前辈定逸
师太么?晚辈本当出来拜见只是身边有几个俏佳人相陪未免失礼这就两免了。哈哈
哈哈!”跟着有四五个女子一齐吃吃而笑声音甚是淫荡自是妓院中的妓女有的还
嗲声叫道:“好相公别理她再亲我一下嘻嘻嘻嘻。”几个妓女淫声荡语越说越
响显是受了田伯光的吩咐意在气走定逸。
定逸大怒喝道:“田伯光你再不滚出来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田伯光笑道:
“我不滚出来你要将我碎尸万段。我滚了出来你也要将我碎尸万段。那还是不滚出来
罢!定逸师太这种地方你出家人是来不得的还是及早请回的为妙。令高徒不在这里
她是一位戒律精严的小师父怎么会到这里来?你老人家到这种地方来找徒儿岂不奇
哉怪也?”定逸怒叫:“放火放火把这狗窝子烧了瞧他出不出来?”田伯光笑道:
“定逸师太这地方是衡山城著名的所在叫作‘群玉院’。你把它放火烧了不打紧有
分教:江湖上众口喧传都道湖南省的烟花之地‘群玉院’给恒山派白云庵定逸师太一
把火烧了。人家一定要问:‘定逸师太是位年高德劭的师太怎地到这种地方去呀?’别
人便道:‘她是找徒弟去了!’人家又问:‘恒山派的弟子怎会到群玉院去?’这么你一
句我一句于贵派的声誉可大大不妙。我跟你说万里独行田伯光天不怕地不怕天
下就只怕令高足一人一见到她我远而避之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去惹她?”定逸心想这
话倒也不错但弟子回报明明见到仪琳走入了这座屋子她又被田伯光所伤难道还有
假的?她只气得五窍生烟将屋瓦踹得一块块的粉碎一时却无计可施。突然间对面屋上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田伯光我弟子彭人骐可是你害死的?”却是青城掌门余沧海到
了。田伯光道:“失敬失敬!连青城派掌门也大驾光临衡山群玉院从此名闻天下生
意滔滔再也应接不暇了。有一个小子是我杀的剑法平庸有些像是青城派招数至于
是不是叫甚么彭人骐也没功夫去问他。”
只听得嗖的一声响余沧海已穿入房中跟着乒乒乓乓兵刃相交声密如联珠余沧
海和田伯光已在房中交起手来。定逸师太站在屋顶听着二人兵刃撞击之声心下暗暗佩
服:“田伯光那厮果然有点儿真功夫这几下快刀快剑竟和青城掌门斗了个势均力敌。”
蓦然间砰的一声大响兵刃相交声登时止歇。仪琳握着曲非烟的手掌心中都是冷汗
不知田余二人相斗到底谁胜谁负按理说田伯光数次欺辱于她该当盼望他被余沧海
打败才是但她竟是盼望余沧海为田伯光所败最好余沧海快快离去师父也快快离去
让令狐冲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养伤。他此刻正在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倘若见到余沧海冲进
房来一惊之下创口再裂那是非死不可。却听得田伯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叫道:“
余观主房中地方太小手脚施展不开咱们到旷地之上大战三四百回合瞧瞧到底是
谁厉害。要是你打胜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粉头玉宝儿便让给你假如你输了这玉宝儿可
是我的。”余沧海气得几乎胸膛也要炸了开来这淫贼这番话竟说自己和他相斗乃是争
风吃醋为了争夺“群玉院”中一个妓女叫作甚么玉宝儿的。适才在房中相斗顷刻间
拆了五十余招田伯光刀法精奇攻守俱有法度余沧海自忖对方武功实不在自己之下
就算再斗三四百招可也并无必胜把握。一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仪琳似乎听到自己
扑通扑通的心跳之声凑头过去在曲非烟耳边轻轻问道:“他……他们会不会进来?”
其实曲非烟的年纪比她轻着好几岁但当这情急之际仪琳一切全没了主意。曲非烟并不
回答伸手按住了她嘴。忽听得刘正风的声音说道:“余观主田伯光这厮做恶多端日
后必无好死咱们要收拾他也不用忙在一时。这间妓院藏垢纳污兄弟早就有心将之捣
了这事待兄弟来办。大年为义大伙进去搜搜一个人也不许走了。”刘门弟子向大
年和米为义齐声答应。接着听得定逸师太急促传令吩咐众弟子四周上下团团围住。
仪琳越来越惶急只听得刘门众弟子大声呼叱一间间房查将过来。刘正风和余沧海
在旁监督向大年和米为义诸人将妓院中guī头和鸨儿打得杀猪价叫。青城派群弟子将妓院
中的家*
仪琳急得几欲晕去心想:“师父前来救我我却不出声答应在妓院之中和令狐大哥
深夜同处一室。虽然他身受重伤但衡山派、青城派这许多男人一涌而进我便有一百张
嘴巴也分说不了。如此连累恒山派的清名我……我如何对得起师父和众位师姊?”伸手
拔出佩剑便往颈中挥去。
曲非烟听得长剑出鞘之声已然料到左手一翻黑暗中抓住了她手腕喝声道:“
使不得!我和你冲出去。”忽听得悉瑟有声令狐冲在床上坐了起来低声道:“点亮了
蜡烛!”曲非烟道:“干甚么?”令狐冲道:“我叫你点亮了蜡烛!”声音中颇含威严。
曲非烟便不再问取火刀火石打着了火点燃了蜡烛。烛光之下仪琳见到令狐冲脸色白
得犹如死人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令狐冲指着床头自己的那件大氅道:“给我披在
……在身上。”仪琳全身抖俯身取了过来披在他身上。令狐冲拉过大氅前襟掩住
了胸前的血迹和伤口说道:“你们两人都睡在床上。”曲非烟嘻嘻一笑道:“好玩
好玩!”拉着仪琳钻入了被窝。这时外边诸人都已见到了这间房中的烛火纷纷叫道
:“到那边去搜搜。”蜂拥而来。令狐冲提一口气抢过去掩上了门横上门闩回身走
到床前揭开帐子道:“都钻进被窝去!”仪琳道:“你……你别动小心伤口。”令
狐冲伸出左手将她的头推入被窝中右手却将曲非烟的一头长拉了出来散在枕头之
上。只是这么一推一拉自知伤口的鲜血又在不绝外流双膝一软坐在床沿之上。
这时房门上已有人擂鼓般敲打有人叫道:“狗娘养的开门!”跟着砰的一声有
人将房门踢开三四个人同时抢将进来。
当先一人正是青城派弟子洪人雄。他一见令狐冲大吃一惊叫道:“令狐……是令
狐冲……”急退了两步。向大年和米为义不识得令狐冲但均知他已为罗人杰所杀听洪
人雄叫出他的名字都是心头一震不约而同的后退。各人睁大了双眼瞪视着他。令狐
冲慢慢站了起来道:“你们……这许多人……”洪人雄道:“令狐……令狐冲原来…
…原来你没死?”令狐冲冷冷的道:“哪有这般容易便死?”
余沧海越众而前叫道:“你便是令狐冲了?好好!”令狐冲向他瞧了一眼并不
回答。余沧海道:“你在这妓院之中干甚么来着?”令狐冲哈哈一笑道:“这叫做明
知故问。在妓院之中还干甚么来着?”余沧海冷冷的道:“素闻华山派门规甚严你是
华山派掌门大弟子‘君子剑’岳先生的嫡派传人却偷偷来嫖妓宿娼好笑啊好笑!”
令狐冲道:“华山派门规如何是我华山派的事用不着旁人来瞎操心。”余沧海见多识
广见他脸无血色身子还在抖显是身受重伤模样莫非其中有诈?心念一转之际
寻思:“恒山派那小尼姑说这厮已为人杰所杀其实并未毙命显是那小尼姑撒谎骗人。
听她说来令狐大哥长令狐大哥短叫得脉脉含情说不定他二人已结下了私情。有人
见到那小尼姑到过妓院之中此刻却又影踪全无多半便是给这厮藏了起来。哼他五岳
剑派自负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瞧我青城派不起我要是将那小尼姑揪将出来不但羞辱
了华山、恒山两派连整个五岳剑派也是面目无光叫他们从此不能在江湖上夸口说嘴。”目光四下一转不见房中更有别人心想:“看来那小尼姑便藏在床上。”向洪人雄道
:“人雄揭开帐子咱们瞧瞧床上有甚么好把戏。”
洪人雄道:“是!”上前两步他吃过令狐冲的苦头情不自禁的向他望了一眼一
时不敢再跨步上前。令狐冲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洪人雄一窒但有师父撑腰也不
如何惧他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令狐冲向余沧海道:“你要干甚么?”余沧海道:“恒山派走失了一名女弟子有人
见到她是在这座妓院之中咱们要查一查。”令狐冲道:“五岳剑派之事也劳你青城派
来多管闲事?”余沧海道:“今日之事非查明白不可。人雄动手!”洪人雄应道:“
是!”长剑伸出挑开了帐子。仪琳和曲非烟互相搂抱躲在被窝之中将令狐冲和余沧
海的对话一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只是叫苦全身瑟瑟抖听得洪人雄挑开帐子
更吓得魂飞天外。帐子一开众人目光都射到床上只见一条绣着双鸳鸯的大红锦被之
中裹得有人枕头上舞着长长的万缕青丝锦被不住颤动显然被中人十分害怕。
余沧海一见到枕上的长好生失望显然被中之人并非那个光头小尼姑了原来令
狐冲这厮果然是在宿娼。令狐冲冷冷的道:“余观主你虽是出家人但听说青城派道士
不禁婚娶你大老婆、小老婆着实不少。你既这般好色如命想瞧妓院中光身赤裸的女子
干么不爽爽快快的揭开被窝瞧上几眼?何必借口甚么找寻恒山派的女弟子?”余沧海
喝道:“放你的狗屁!”右掌呼的一声劈出令狐冲侧身一闪避开了掌风重伤之下
转动不灵余沧海这一掌又劈得凌厉还是被他掌风边缘扫中了站立不定一交倒在床
上。他用力支撑又站了起来一张嘴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晃两下又喷出一
口鲜血。余沧海欲待再行出手忽听得窗外有人叫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那“脸”字尾声未绝余沧海已然右掌转回劈向窗格身随掌势到了窗外。房内烛光照映出
来只见一个丑脸驼子正欲往墙角边逃去。余沧海喝道:“站住了!”那驼子正是林平之
所扮。他在刘正风府中与余沧海朝相之后乘着曲非烟出现余沧海全神注视到那女童身
上便即悄悄溜了出来。他躲在墙角边一时打不定主意实不知如何才能救得爹娘
沉吟半晌心道:“我假装驼子大厅中人人都已见到了再遇上青城派的人非死不可。是不是该当回复本来面目?”回思适才给余沧海抓住全身登时酸软更无半分挣扎之
力怎地世上竟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心头思潮起伏只呆呆出神。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忽然有人在他驼背上轻轻一拍。林平之大吃一惊急忙转身眼前一人背脊高耸正是
那正牌驼子“塞北明驼”木高峰听他笑道:“假驼子做驼子有甚么好?干么你要冒充
是我徒子徒孙?”
林平之情知此人性子凶暴武功又极高稍一对答不善便是杀身之祸但适才在大
厅中向他磕过头又说他行侠仗义并未得罪于他只须继续如此说谅来也不致惹他生
气便道:“晚辈曾听许多人言道:‘塞北明驼’木大侠英名卓著最喜急人之难扶危
解困。晚辈一直好生仰慕是以不知不觉的便扮成木大侠的模样万望恕罪。”
木高峰哈哈一笑说道:“甚么急人之难扶危解困?当真胡说八道。”他明知林平
之是在撒谎但这些话总是听来十分入耳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是哪一个的门下?”
林平之道:“晚辈其实姓林无意之间冒认了前辈的姓氏。”木高峰冷笑道:“甚么无意
之间?你只是想拿你爷爷的名头来招摇撞骗。余沧海是青城掌门伸一根手指头也立时将
你毙了。你这小子居然敢冲撞于他胆子当真不小。”林平之一听到余沧海的名字胸口
热血上涌大声道:“晚辈但教有一口气在定须手刃了这奸贼。”
木高峰奇道:“余沧海跟你有甚么怨仇?”林平之略一迟疑寻思:“凭我一己之力
难以救得爹爹妈妈索性再拜他一拜求他援手。”当即双膝跪倒磕头道:“晚辈父
母落入这奸贼之手恳求前辈仗义相救。”木高峰皱起眉头连连摇头说道:“没好处
之事木驼子是向来不做的你爹爹是谁?救了他于我有甚么得益?”
正说到这里忽听门边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语气甚是紧急说道:“快禀报师父
在群玉院妓院中青城派又有一人给人家杀了恒山派有人受了伤逃回来。”
木高峰低声道:“你的事慢慢再说眼前有一场热闹好看你想开眼界便跟我同去。”林平之心想:“只须陪在他的身边便有机会求他。”当即道:“是是。老前辈去哪
里晚辈自当追随。”木高峰道:“咱们把话说在头里木驼子不论甚么事总须对自己
有好处才干。你若想单凭几顶高帽子便叫你爷爷去惹麻烦上身这种话少提为妙。”
林平之唯唯喏喏含糊答应。忽听得木高峰道:“他们去了跟着我来。”只觉右腕
一紧已被他抓住跟着腾身而起犹似足不点地般在衡山街上奔驰。
到得群玉院外木高峰和他挨在一株树后窥看院中众人动静。余沧海和田伯光交手
、刘正风等率人搜查、令狐冲挺身而出等情他二人都一一听在耳里。待得余沧海又欲击
打令狐冲林平之再也忍耐不住将“以大欺小好不要脸”这八个字叫了出来。林平之
叫声出口自知鲁莽转身便欲躲藏哪知余沧海来得快极一声“站住了!”力随声至
掌力已将林平之全身笼住只须一便能震得他五脏碎裂骨骼齐折待见到他形貌
一时含力不冷笑道:“原来是你!”眼光向林平之身后丈许之外的木高峰射去说
道:“木驼子你几次三番指使小辈来和我为难到底是何用意?”
木高峰哈哈一笑道:“这人自认是我小辈木驼子却没认他。他自姓林我自姓木
这小子跟我有甚么干系?余观主木驼子不是怕你只是犯不着做冤大头给一个无名
小辈做挡箭牌。要是做一做挡箭牌有甚么好处金银财宝滚滚而来木驼子权衡轻重这
算盘打得响做便做了。可是眼前这般全无进益的蚀本买卖却是决计不做的。”余沧海
一听心中一喜便道:“此人既跟木兄并无干系乃是冒充招摇之徒贫道不必再顾你
的颜面了。”积蓄在掌心中的力道正欲出忽听窗内有人说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余沧海回过头来只见一人凭窗而立正是令狐冲。余沧海怒气更增但“以大欺小
好不要脸”这八个字却正是说中了要害眼前这二人显然武功远不如己若欲杀却
原只一举手之劳但“以大欺小”那四个字却无论如何是逃不过的既是“以大欺小”
那下面“好不要脸”四字便也顺理成章的了。但若如此轻易饶了二人这口气如何便咽
得下去?他冷笑一声向令狐冲道:“你的事以后我找你师父算帐。”回头向林平之道
:“小子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林平之怒叫:“狗贼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此刻还来
问我?”余沧海心下奇怪:“我几时识得你这丑八怪了?甚么害得你家破人亡这话却从
哪里说起?”但四下里耳目众多不欲细问回头向洪人雄道:“人雄先宰了这小子
再擒下了令狐冲。”是青城派弟子出手便说不上“以大欺小”。洪人雄应道:“是!”
拔剑上前。林平之伸手去拔佩剑甫一提手洪人雄的长剑寒光森然已直指到了胸前。
林平之叫道:“余沧海我林平之……”余沧海一惊左掌急拍出掌风到处洪人雄
的长剑被震得一偏从林平之右臂外掠过。余沧海道:“你说甚么?”林平之道:“我林
平之做了厉鬼也会找你索命。”余沧海道:“你……你是福威镖局的林平之?”
林平之既知已无法隐瞒索性堂堂正正的死个痛快双手撕下脸上膏药朗声道:“
不错我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林平之。你儿子调戏良家姑娘是我杀的。你害得我家破人
亡我爹爹妈妈你……你……你将他们关在哪里?”青城派一举挑了福威镖局之事江
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长青子早年败在林远图剑下之事武林中并不知情人人都说青
城派志在劫夺林家辟邪剑法的剑谱。令狐冲正因听了这传闻才在回雁楼头以此引得罗人
杰俯身过来挺剑杀却。木高峰也已得知讯息此刻听得眼前这假驼子是“福威镖局的林
平之”而眼见余沧海一听到他自报姓名便忙不迭的将洪人雄长剑格开神情紧张看
来确是想着落在这年轻人身上得到辟邪剑谱。其时余沧海左臂长出手指已抓住林平之的
右腕手臂一缩便要将他拉了过去。木高峰喝道:“且慢!”飞身而出伸手抓住了林
平之的左腕向后一拉。
林平之双臂分别被两股大力前后拉扯全身骨骼登时格格作响痛得几欲晕去。余沧
海知道自己若再使力非将林平之登时拉死不可当即右手长剑递出向木高峰刺去喝
道:“木兄撒手!”木高峰左手一挥当的一声响格开长剑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光闪
闪的弯刀。余沧海展开剑法嗤嗤嗤声响不绝片刻间向木高峰连刺了八九剑说道:“
木兄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为这小子伤了两家和气?”左手亦抓住林平之右腕不放。
木高峰挥动弯刀将来剑一一格开说道:“适才大庭广众之间这小子已向我磕过
了头叫了我‘爷爷’这是众目所见、众耳所闻之事。在下和余观主虽然往日无冤近
日无仇但你将一个叫我爷爷之人捉去杀了未免太不给我脸面。做爷爷的不能庇护孙子
以后还有谁肯再叫我爷爷?”两人一面说话兵刃相交声叮当不绝越打越快。
余沧海怒道:“木兄此人杀了我的亲生儿子杀子之仇岂可不报?”木高峰哈哈
一笑道:“好冲着余观主的金面就替你报仇便了。来来来你向前拉。我向后拉
一二三!咱们将这小子拉为两片!”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叫:“一二三!”这“三”
字一出口掌上力道加强林平之全身骨骼格格之声更响。余沧海一惊报仇并不急在一
时剑谱尚未得手却决不能便伤了林平之性命当即松手。林平之立时便给木高峰拉了
过去。木高峰哈哈一笑说道:“多谢多谢!余观主当真够朋友够交情冲着木驼子
的脸面连杀子大仇也肯放过了。江湖上如此重义之人还真的没第二位!”余沧海冷冷
的道:“木兄知道了就好。这一次在下相让一步以后可不能再有第二次了。”木高峰笑
嘻嘻的道:“那也未必。说不定余观主义薄云天第二次又再容让呢。”
余沧海哼了一声左手一挥道:“咱们走!”率领本门弟子便即退走。这时定逸
师太急于找寻仪琳早已与恒山派群尼向西搜了下去。刘正风率领众弟子向东南方搜去。
青城派一走群玉院外便只剩下木高峰和林平之二人。
木高峰笑嘻嘻的道:“你非但不是驼子原来还是个长得挺俊的小子。小子你也不
用叫我爷爷。驼子挺喜欢你收你做了徒弟如何?”林平之适才被二人各以上乘内力拉扯
全身疼痛难当兀自没喘过气来听木高峰这么说心想:“这驼子的武功高出我爹爹
十倍余沧海对他也颇为忌惮我要复仇雪恨拜他为师便有指望。可是他眼见那青城
弟子使剑杀我本来毫不理会一听到我的来历便即出手和余沧海争夺。此刻要收我为
弟子显是不怀好意。”
木高峰见他神色犹豫又道:“塞北明驼的武功声望你是知道的了。迄今为止我
还没收过一个弟子。你拜我为师为师的把一身武功倾囊相授那时别说青城派的小子们
决不是你对手假以时日要打败余沧海亦有何难?小子怎么你还不磕头拜师?”他越
说得热切林平之越是起疑:“他如当真爱惜我怎地刚才抓住我手用力拉扯全无丝
毫顾忌?余沧海这恶贼得知我是他的杀子大仇之后反而不想就此拉死我了自然是为了
甚么辟邪剑谱。五岳剑派中尽多武功高强的正直之士我欲求明师该找那些前辈高人才
是。这驼子心肠毒辣武功再高我也决不拜他为师。”
木高峰见他仍是迟疑心下怒气渐增但仍笑嘻嘻道:“怎么?你嫌驼子的武功太低
不配做你师父么?”林平之见木高峰霎时间满面乌云神情狰狞可怖但怒色一现即隐
立时又显得和蔼可亲情知处境危险若不拜他为师说不定他怒气作立时便将自
己杀了当即道:“木大侠你肯收晚辈为徒那正是晚辈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晚辈学的
是家传武功倘若另投明师须得家父允可这一来是家法二来也是武林中的规矩。”
木高峰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你这一点玩意儿压根儿说不上是甚么
功夫你爹爹想来武功也是有限。我老人家今日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要收你为徒以后
我未必再有此兴致了。机缘可遇不可求你这小子瞧来似乎机伶怎地如此胡涂?这样罢
你先磕头拜师。然后我去跟你爹爹说谅他也不敢不允。”林平之心念一动说道:“
木大侠晚辈的父母落在青城派手中生死不明求木大侠去救了出来。那时晚辈感恩图
报木大侠有甚么嘱咐自当遵从。”
木高峰怒道:“甚么?你向我讨价还价?你这小子有甚么了不起我非收你为徒不可?你居然来向我要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随即想到余沧海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步
不将杀子大仇人撕开两片自是另有重大图谋像余沧海这样的人哪会轻易上当?多半
江湖上传言不错他林家那辟邪剑谱确是非同小可只要收了这小子为徒这部武学宝笈
迟早便能得到手说道:“快磕头三个头磕下去你便是我的徒弟了。徒弟的父母做
师父的焉有不关心之理?余沧海捉了我徒弟的父母我去向他要人名正言顺他怎敢不
放?”林平之救父母心切心想:“爹爹妈妈落在奸人手中度日如年说甚么也得尽快
将他们救了出来。我一时委曲拜他为师只须他救出我爹爹妈妈天大的难事也担当了。”当即屈膝跪倒便要磕头。木高峰怕他反悔伸手往他头顶按落掀将下去。林平之
本想磕头但给他这么使力一掀心中反感陡生自然而然的头颈一硬不让他按下去。
木高峰怒道:“嘿你不磕头吗?”手上加了一分劲道。林平之本来心高气傲做惯了少
镖头平生只有受人奉承从未遇过屈辱此番为了搭救父母已然决意磕头但木高峰
这么伸手一掀弄巧反拙激了他的倔强本性大声道:“你答应救我父母我便答应
拜你为师此刻要我磕头却是万万不能。”
木高峰道:“万万不能?咱们瞧瞧果真是万万不能?”手上又加了一分劲力。林平
之腰板力挺想站起身来但头顶便如有千斤大石压住了却哪里站得起来?他双手撑地
用力挣扎木高峰手上劲力又加了一分。林平之只听得自己颈中骨头格格作响。木高峰
哈哈大笑道:“你磕不磕头?我手上再加一分劲道你的头颈便折断了。”
林平之的头被他一寸一寸的按将下去离地面已不过半尺奋力叫道:“我不磕头
偏不磕头!”木高峰道:“瞧你磕不磕头?”手一沉林平之的额头又被他按低了两寸。
便在此时林平之忽觉背心上微微一热一股柔和的力道传入体内头顶的压力斗然间轻
了双手在地上一撑便即站起。这一下固然大出林平之意料之外而木高峰更是大吃一
惊适才冲开他手上劲道的这股内力似乎是武林中盛称的华山派“紫霞功”听说这门
内功初时若有若无绵如云霞然而蓄劲极韧到后来更铺天盖地势不可当“紫霞”二字由此而来。木高峰惊诧之下手掌又迅即按上林平之头顶掌心刚碰到林平之头顶
他顶门上又是一股柔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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