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太了解他的脾气。丁树海就是他的无名业火,只要一见到丁树海,他就会立刻变成一只浑身怒张的刺猬。一年一度的扫墓也总是不欢而散。
看在朋友的分上,丁浩然又深吸了一口气,将许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连几次的侮慢,开始让丁树海的忍耐触礁,苍老面孔上的肌肉有点儿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欠她的。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在她的面前发作。
丁树海低低地对那人道:“我是为你好。”
“你?”他的眼中明显闪过了一道愤怒,冷笑起来,“会吗?”说完,便扭头离去。
朋友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抱歉地看了丁树海一眼,也只得一同离去。
“浩然,”丁树海的声音从背后追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为什么会让你跟我姓,而不是跟她姓?”
丁浩然再度停下了脚步,对此他从没有刻意回避。
“她让我叫丁浩然,那是因为她爱你。可是她爱你,并不代表我也爱你。”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双眼微微发红,“我恨你,你知道的吧!”
丁树海颤抖了一下,矍铄的目光第一次暗淡了下去。他咬着牙不想开口,但丁浩然森冷的眼神让他不得不开口:“对,我知道。”
然后他看见他的儿子满意地扯了一下嘴角,带着些微报复后的快感,和朋友扬长而去。
上了车,丁浩然还绷着个脸。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放在方向盘上的一双手在沉默里越收越紧,连指节都发白了。朋友刚想劝他几句,不料手机却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还是一通挺重要的来电。
“喂,”他微微侧过身去,尽量不影响到丁浩然,“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说了几句话。他听完便轻轻笑了一下。刚看完一场父子反目,这也勉强算是条好消息。
“好吧,那就老地方见,”他想了想,“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这一打岔,丁浩然也回了神,见他收线,便顺口说一句:“于谦和,看来今天你是要另有活动了。”
于谦和有点儿无奈地笑了:“有个熟人,想谈点生意上的事。”望着他道,“不如你也一起去,人多也聊得开一些。”
丁浩然嗤地一笑:“谢了,我最烦谈生意,名来利往,尔虞我诈。”一边说,一边流畅地倒了车出来,“你不是光拿分红不管事吗?什么时候也要谈生意啦?”
于谦和笑着抬了一下手:“偶尔也要做点儿贡献嘛!况且这次,是人家主动找上我的。”顿了顿,还是直接问道,“那个手术对你就那么重要?”
丁浩然稳稳地开着车,口气平淡:“每一个手术对我都很重要。”
于谦和扫了他一眼,不禁笑骂道:“少跟我来这一套。”
丁浩然也笑了,开诚布公地回答:“那是自然,天安市还没有一例成功。到下个星期,这个零纪录就要由我来打破了。”他自信满满地勾着唇角,“你说重要不重要?”
于谦和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觉轻轻敲了一下。
丁浩然也没有错过这个细节:“怎么啦?不相信我的实力?”
于谦和抿了抿嘴唇。说起来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丁浩然的性格。大约自尊心过剩又从来没有品尝过失败的人,说起话来都是这种语气。这种人看起来异常的坚强,其实却是异常的脆弱。就像一只外表光鲜亮丽的气球,用不着动刀动枪,哪怕一根小小的荆棘也能让它啪的一下粉身碎骨。
他只是担心……算了,他又不是医生,何必跟一个专业的医生较真儿。
便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你问我干什么?我又没做过手术,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实力。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过嘛,你这么重视的手术,我很感兴趣就是了。”
“感兴趣的人显然不只是你。”话说到最后,丁浩然的笑容变得嘲讽。
于谦和想起刚刚才见过的那张苍老面孔。他对那个人的记忆又更新了,定格在那眼神一暗的瞬间:“你是说伯父?”看到丁浩然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马上改了口,“好吧,我是说丁先生。”
丁浩然一声冷哼,这个人他连提都懒得提:“一年老三套,我的生日,我妈的忌日,还有过年。除此之外就神龙见首不见尾。”
于谦和开解道:“丁先生是个忙人,一年到头飞来飞去。如果有时间,他一定会跟你好好相处的。”
“不必了。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他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他还是关心你的,不管怎么说,”于谦和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在他的心目中,永远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丁浩然的笑容僵了一僵,脸色陡然间变得很难看。方向盘猛然一打,车子嘎的一声停到了路边。于谦和狠狠一晃。丁浩然会有这么大反应,也是他预料中的事,只是被安全带勒得有点儿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