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智迷,五内俱焚。
他的父皇龙驭宾天了?他敬之、畏之,憎他,疑他的父皇,有时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盼着崩逝的父皇,真的驾崩了?
在最初的惊,甚至有点喜的如释重负过去之后,太子心里的悲伤如潮水涌出,尽管,这么些年他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但永乐帝真的崩逝了,他仍然伤心欲绝。
十七年前,他失去了疼爱、宠溺自己的母后,十七年后,他失去了英勇神武的父皇,父皇在最后的日子里,还惦记着为自己这个不善兵武的儿子,扫平战事。
这么些年,父皇对自己的厌憎,何尝不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听到杨荣泣不成声念出的天子遗诏,一直流泪不止的朱高炽只觉着身子一重,前倾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若非跟前的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险些就要跌倒在地。
“来人,速去宣皇太孙!”
听完遗诏,朱高炽嘴里迸出了这几个字。看到内侍急奔而去的身影,他深拜在地痛哭失声,“父皇,父皇——”
他这带头一哭,文华殿里本来就伏跪在地的所有人都号啕大哭起来,此起彼伏的哭声在殿中萦绕盘旋,传到了殿外,传到了内宫,也传到了端本宫里。
伴着哭声音,朱瞻基匆匆赶了过来,由于走得太快,进大殿的时候他竟然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而当看到文华殿里哭成一处的人群时,原本因为过于震惊神智还有些不清,心里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他呆若木鸡,强撑着如同行尸走肉般走了几步,就一下子跌倒在地,瞬间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相比太子对永乐帝的感情畏多过敬,惧多过爱,朱瞻基对于永乐帝却是真真切切的孺慕之情,他自小是仁孝皇后和永乐帝身边长大的,深受祖父祖母的喜爱,永乐帝对他而言,是祖父,也是父兄,是师长,也是良朋。
他哭的,比文华殿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悲伤、哀切。
然而,再悲伤再难过,仍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好在,杨荣这次带回了天子遗诏,太子继位自是名正言顺,这也令留守在京辅佐太子的官员们庆幸不已。为防生变,太子朱高炽当机立断,命皇太孙清扬朱瞻基率领京管辖左军都督府的镇南卫、骁骑右卫、龙虎卫共计万人的精锐之师,立刻赶往大宁发丧。
同时,太子朱高炽以太子令调动直属皇帝管辖的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将整个亦师守卫的固若金汤。
当时在文华殿里听到天子驾崩消息的所有官员,都留在宫里等候朱瞻基到达大宁的邸报。
尽管,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朱瞻基的眼皮子都直打架了,脑子里却仍然转个不停。
一幕幕,一场场,都是他与永乐帝在一起的场景。
皇爷爷过问他的功课,皇爷爷教授他骑射,皇爷爷带着他处理朝政,皇爷爷为他亲选师傅……
甚至,刚刚及冠,就封他了做皇太孙。
皇爷爷什么都为他想到了,却没有享到他一天的福,甚至,他至今没有儿子,也成了皇爷爷一直抱憾的事。
从前永乐帝在的时候,朱瞻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而今,他突然生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父王,即将登基为帝,自己并非他最喜爱的皇子,君臣父子,自己会像父王从前一般,担忧父子相疑吗?
这一刻,他理解了祖父永乐帝,也理解了太子朱高炽。
一定要将皇爷爷的灵柩平平安安接回来,让父王顺顺当当的登基为帝。
望着大宁城里的灯光,朱瞻基再次扬鞭催马前行。
命阳武侯薛禄留守大宁后,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初十,皇太孙朱瞻基会同英国公张辅,安远侯柳升、宁阳侯陈懋等人领军护送永乐帝龙驭至京,皇太子、亲王及文武群臣皆身着衰服,于京郊哭迎至大内,皇太子亲扶灵柩奉安于仁智殿,加殓纳梓宫。
京城里,从闻丧之日起,寺观就各鸣钟三万杵,禁屠宰四十九日。
宫中设几筵,朝夕哭奠。百官素服,朝夕哭灵思善门外。礼部定丧礼,宫中自皇太子以下及诸王、公主,从穿孝服之日开始,斩衰三年,二十七个月方能除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