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因为我没有名字,又是捡回来的孤儿,所以府里的仆役们都叫我阿拾。
“阿拾,把大家要洗的衣服都拿给我。”府里负责替仆役们洗衣的柏妇坐在水井旁大声叫嚷着,她是一个身材胖胖的女人,下巴很短,鼻子圆圆的像粘了个粉球在脸上,自打我进了将军府,便一直跟着她睡。
“好,马上!”我答应了一声,拔腿往后院仆役们住的地方跑去。
将军府大致分了三块,前堂是将军招待宾客,会见家臣的地方,中间是建在高台上用以祭祀的明堂,后院分东西两块,将军住在东面,西面靠后的院子才是府里二十几个仆役的住处。
这个年头,街上饿死冻死的孤儿有很多,没有人会平白多养一个捡来的孩子,为了不被赶走,为了能在府里得一口饭吃,我总是尽可能地多做事情,帮柏妇收衣服,替生病的家宰端饭,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从不会拒绝。
将军长年不在府里,但府里的人却从不敢怠懈,一大清早,采麻的婢女们已经背着藤筥出了门,男人们则赤着身子在院子里晾晒着去年岁末府里新收上来的黍米。我一路笑盈盈地打着招呼,抱着从各个房间收出来的脏衣服,走在西院的石子路上。
脚底下的路是家宰让人新铺的,为的是在下雨天时不至于太过泥泞,可这却苦了我这个冒失鬼。
哎,今天可千万不能再摔倒了,不然柏妇非生剥了我的皮不可,我刚想着,突然间脚被一块突起的石头拌了一跤,膝盖一软,连人带衣服一起朝前扑去。
完了……
当我唉声叹气地从一大堆衣服里爬出来时,只见府里的守卫公士希像一座大山一样立在我面前,如果算上今天这一回,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撞见我摔跤了。
“阿拾,我同你说过了,走路要看着地,明明拿不动,为什么不分两次呢?”他一手抱起地上的衣服,一手抱起我,稳当当地往水井的方向走去。
“阿拾又摔跤了吧!”一见到我们,柏妇立马红着脸站了起来,局促地用湿答答的手整理着右侧散落的鬓脚。
我怕她一时生气把我丢到井里,所以死命地抱着公士希的脖子不放。
但今天的柏妇有些奇怪,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厉声教训我,反而微笑着把我从公士希手上接了过去,“这丫头走路不看地,还麻烦公士抱她过来。”
“没……没事,我刚好看见。”大个子公士希在柏妇面前变得有些结巴。
我受不了他们两个之间怪兮兮的气氛,便挣扎着从柏妇手上跳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我给家宰送早食去。”
“你给我跑慢点……”耳边传来柏妇的声音,我已经转弯进了伙房。
晚上,我被柏妇抱在怀里,虽说,以前阿娘也这样抱着我睡,但她因为生病瘦得厉害,半夜我常常会被她突起的骨头咯得痛醒。但窝在柏妇怀里却不一样,软软的暖暖的,即使她有时鼾声重了些,但我却能一觉睡到天亮。
也许是阿娘走后同天神说了些什么,我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比起之前在外面的遭遇,府里的人要和善许多,柏妇虽然经常打骂我,但我现在穿的衣服,鞋袜大都是她晚上用其他人的破衣给我改做的。
“阿拾,明日如果见到公士希,帮我问问他家中可有妻室了?”我刚睡着,就被柏妇摇醒了。
“问这个做什么?”我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让你问就问。”柏妇说完,拍了拍我的背,“好了,睡吧。”
“嗯……”我一闭眼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阿娘带着我住在一个开满木槿花的院子,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一大一小两只雨燕,在半空中来回穿梭,我的耳边充满了它们呢喃的繁音……
庶民大都无姓无氏,柏妇之所以叫柏妇,是因为她之前死了的丈夫叫柏,第二日,当我告诉柏妇,公士希没有妻室后,她就自己做主,挽了一个包袱夜奔去了大个子希的屋子。
柏妇顺利再嫁之后,她原先住的那个小夹间就空了出来,家宰秦牯于是接了自己的小孙女四儿来与我同住。
四儿和我同岁,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杏眼永远都像是在笑。每天晚上,我们都会躲在被窝里叽叽咕咕地瞎扯,讲府里阿猫阿狗的坏话,商量如何偷前院李树上的李子,从我生病的阿娘谈到她夭折的弟弟,从我奇怪的眼睛扯到她肚子上长的一颗黑痣。春夏秋冬,我们分吃一个碗里豆黍,盖同一条薄被,她成了我童年最亲密的朋友,最珍惜的亲人。
我辛勤地干活,积极地闯祸,和府里的婢子们学习剥麻、捻麻,和外面街上的男童在泥地里打架,三年的时间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三年里,将军不曾踏足过这里。我与他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今年回都城述职的时候。他骑马从府前经过,我和仆众们一起跪在门口,他的马蹄在我眼前经过,我很想抬头问问,他可还记得自己三年前捡到的那个孩子?
但我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像他那样的贵人一定早就不记得我了……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