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呆过,自然知道父亲此言非虚,军中自有一套看人的门道,身为将领,可以贪,可以狠,可以蛮不讲理,却不能没本事护住自己人,更不能被人如此公然羞辱却毫无办法,经过这样一番变故,那些兵丁纵然是苏海政最心腹的亲兵,日后对这位苏公子也不会再有半分敬重之心,亲兵尚且如此,何况他人?有了这样一个贪小不得还打了自己人的名头,苏南瑾想在军中出头,几乎是痴人说梦。
只是要让他就此认了裴行俭以前对自己是手下留情……想了半晌,麴崇裕还是道,“虽说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若不能乘机把苏海政扳倒,此次西路军听闻是以他为主,战场之上,略使些手段,便可以让他们师徒翻身不得”
麴智湛摇头,“若我是苏海政,纵然以前有过这个念头,此事一出,也断然不敢如此行事,不然再大的功劳,被人一本参上去,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值得如此行险?便是心中再恨,最多便是找个由头把苏定方支得远远的,不教他立下寸功罢了。”
麴崇裕无言以对,一时想起以前裴行俭的所作所为,难不成他当真是故意留了余地?一时又想起自己欠裴守约的赌注,似他这般心机深沉之人,这顿酒里不知又会算计什么……
麴智湛见他怔怔的只是出神,只得道,“你先下去歇着,这军粮三两日也收不完,你且好打点大军过境的劳军事宜了,此事还是咱们出面的好。”
麴崇裕回神应了声“是”,打起精神退了下去,将西州几位官员叫到自己房中,分别安排了一番。却见那几位脸上都颇有兴奋之色,心知南边校场发生的事情只怕已经在都护府里传开,肃容道,“今日校场之事,你们便当不曾听闻,见了那苏公子,依然要恭恭敬敬,须知他虽是惹了笑话,但他父亲却掌着此次的西路大军,若是被苏公子这般心胸的人记恨上,绝不是玩的再说出了此事,那位苏将军只怕心绪也不会上佳,你等劳军接待之时,更要加倍谨慎。”
几个西州官员这才收了笑容,有人不免嘀咕了一句,“那长史既不是险了?”
麴崇裕听得这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关切之意,心中微闷,到底只装作没听见,又叮嘱了几句,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校场那边的差役又有人来报,苏南瑾已把三百精兵都撤了下去,自己也告辞走了,只留了几个人在那里登记数目,交接钥匙,他们一撤,校场内便是欢声雷动,不少西州人也跑去看了回热闹,那边收粮入仓倒是更快了几分……
麴崇裕淡淡的听着,只觉得心绪比之前更复杂了三分,待差役已然退下良久,他依然怔怔的站着出神。
突然间,便听门外有人回禀道,“世子,工坊的郝管事求见。”
郝管事?麴崇裕意外的抬起了头,郝管事正是管着白叠织坊之人,那织坊他已有些日子没去,所谓熟能生巧,这粗白叠布比起一两个月前已是出得快了许多,质地也更精良,只是纺织细白叠所用的细线依然是成者不过十之一二,费工费时,便是那位库狄氏,旁的事上倒又想出了些法子,于这一桩却也无可奈何。他看着心烦,无事便懒得去了。
今日这郝管事却找到了都护府,难不成是有了新法子?麴崇裕忙道,“快让他进来”
…… …… ……
刚刚下了织机的两匹细白叠,静静的横在案几之上,琉璃看了几眼,倒是没看什么出异常之处,用手一摸,却立刻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柔软细滑。她忙展开一角,对着光细细看了一回,眼睛不由越来越亮,“这线纺得甚好,又匀又细,织时也不曾断裂”她转头看着黎大匠,“你们竟然试出来了,是如何做到的?”
黎大匠搓着手,脸上的表情又是欢喜又是不安,“不敢隐瞒娘子,我等也不知是如何做出来的。”
琉璃不由一愣,这叫什么话?
黎大匠苦笑道,“若是知晓,小的自然早便报喜了,还敢烦扰娘子来伤神?入了夏之后,有些日子纺起线来时而越发艰难,时而又比先头略容易些,到了昨日午后更是异常好纺,差不多的细线都能纺成,大伙儿欢喜得不得了,一直到了今日清晨还是如此,织布时也不似平日似的易断,便纺了两匹这般的出来。只是……”他摊了摊手,“日出没过一个多时辰,突然又慢慢的和往日差不离了。我等想了半日也不明所以,只得烦劳娘子过来这一趟。”
还有这种事情?琉璃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只能问,“你们所用白叠可是往日那些?纬车可有什么改动?”
黎大匠只是摇头,“这些我等自是也想到了,验了一遍,与平日哪有半分差别?”
琉璃皱着眉头,拿着那匹今日早间织好的白叠布看了又看,的确是线的问题,只是这忽好忽坏的原因会是出在何处?
她正想再问两句,便听黎大匠叫了一声“世子”,回头一看,那快步走过来的,可不是麴崇裕?想来是管事们觉得事有蹊跷,也回报了他。
麴崇裕早知管事已着人请了琉璃,见她在此自是毫不意外,只是此时看见她那张神色从容的脸,不知为何心头的不舒服似乎比往日还多了几分,也懒得与她多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有劳库狄娘子了。”
琉璃对他的冷脸早已免疫,当下也是不咸不淡的还了一礼,站在一旁,黎大匠少不得又把适才的话说了一遍,麴崇裕拿着新织的白叠,手指轻轻抚了一遍,点了点头,只是问了半日,照样不得要领,不由也皱眉怔了那里。
琉璃见他已不发问,便对黎大匠道,“你们几个可有想过会是什么缘故?便是胡思乱想的也不打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是再想不到,管事不妨把这院子里的人都问上一遍,有什么想法都记下来,咱们一条条看着,说不定能有所启发。”
麴崇裕的目光百无聊赖的转向了外面,心里嗤笑一声:这些工匠们若能想出是什么缘故,管事们还能巴巴的跑来请自己?不过是白费工夫只是这女人如今不该在家中等着消息么?怎么倒是有心情到这里消磨时间了?她便一点也不担心裴守约?
黎大匠果然略一犹豫便道,“小的们早便商议过了,自是有各种说法,早些日子偶然一天略好些,便有人说是因当日拜了菩萨,可第二日再拜却没了动静,也有说只怕天气热了,但细细看下来,日头越大,似乎越是不好织,若说是下雨方好织些,昨日这雨不过下了一刻多钟,转眼地都干了,这纱线却依旧是好织得紧,今日总是半点雨也无,头半晌也是好的……”
琉璃心头猛的一动,眼前变得豁然开朗:没错,就是如此
黎大匠依然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匪夷所思的理由,琉璃却忍不住想狠狠的拍拍自己的额头,该死的,亏她学了几年的织染,居然忘记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黎大匠见琉璃和麴崇裕都有些神游物外,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小的们原是胡思乱想,让世子和娘子见笑了。”
琉璃也笑了笑,正想说话,便听见麴崇裕淡淡的道,“库狄夫人今日倒是悠闲,想来是对长史放心得紧。”
琉璃纳闷的看了他一眼,自己为何要对裴行俭不放心,念头转了两圈才记起,昨日裴行俭从大佛寺那里弄到了钱帛,说是今日要用来收粮,一大早便走了,可佛寺收粮,有什么可担心的?想了想还是问道,“难不成大佛寺收粮,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麴崇裕一愣,看着琉璃的神色,才蓦然醒悟过来,她竟是半点都不知晓今日苏南瑾要为难裴守约,大约还以为不过是佛寺收粮,自己真真是多此一问……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有裴长史在,自是毫无难处”又指了指白叠,语气生硬,“夫人问了这半日,想是有了主意?”
他又吃什么枪药了?琉璃瞟了他一眼,心里突然有了主意,点头微微一笑,“主意倒也谈不上,只有一事想向世子请教。请世子不吝赐教。”
麴崇裕看着她的笑容,心头突然一凛,打起了精神,“夫人请问,崇裕但凡知晓,必然言无不尽。”
琉璃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粗白叠的织法,如今已甚是容易,世子想来也会让西州人都知晓,可这细白叠若是也变得好织起来,不知世子会作何打算?”
麴崇裕心中警觉,想了片刻还是道,“寻常人家织这细白叠也无甚用处,若真能好织了,崇裕打算再开一座大些的工坊,专织细白叠。”
这家伙,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琉璃点了点头,笑得越发斯文,“若是如此,我有一法,可让细白叠日日都如昨日一般好纺好织,功效强出如今数倍,不知世子可有兴趣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