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绍连忙起身,双手扶住虚张声势的士燮,笑道:“士公,你这一拜,可让我如何承受得起啊?”
士燮一副很坚持的样子:“燮虽然痴长几岁,可是将军位重,焉能以年齿而费大礼?”
孙绍连连摇头:“士公,我大汉以孝治天下,七十以上见官不拜,公今年已八十,就是至尊来了,也不敢受公的大礼,何况孙绍小子,虽然是个横海将军,却是个虚名,手下不过十来条船,千余打鱼的士卒,如何当得公之礼哉?公请上坐,受小子一拜。”
说着,他将士燮扶到上座,自己恭恭敬敬的以子侄礼拜见。士燮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孙绍,嘴角的笑容一闪而没。他叹了一声,扶起孙绍:“只有张公这样德高望重的春秋大家,才能教出将军这样的英才。是张公之幸啊,老朽真是羡慕不已。”
“士公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孙绍很谦虚的笑道。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通,孙绍主动向他请教一些经义,士燮对左传春秋研究得的确深入,水平并不比张昭差,对于学了不过几个月来孙绍来说,当然更是超过不是一星半点。让士燮有些惊讶的倒不是孙绍的水平如何,而是他对**的熟悉有些匪夷所思,大半**他都可以信手拈来,互相印证,如果仅此而言,几乎和在左传春秋上浸yin了一辈子的自己相近。
士燮不禁对孙绍刮目相看。
更让士燮欢喜的是,孙绍落落大方,虽然在谈论经义,却不时的能插上一两句无伤大雅的戏谑,恰到好处的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气氛,而他又极擅联想,由此事而及彼事,思维跳跃却又顺理成章,着实是个好谈伴,让年老颇感寂寞的士燮十分开心。
年岁相差一个多甲子的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堂上笑声不断。士徽在一旁听着,却不禁有些疑惑,他们说来说去,无非是经义,再就是一些古今的趣事,却丝毫不涉及其他,难道孙绍千里迢迢的跑来,就是陪老子开开心,请教学问?
士徽一肚子的疑问,却没有地方问去,直到孙绍告辞之后,士徽也没听说里面的名堂。
“没想明白?”士燮重新躺到后院树荫下的时候,笑了半天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看向士徽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担忧和失望。
士徽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这种眼光,他面无表情的坐在士燮身边,静听士燮教诲,反正他再聪明,老子也不会认可他,不如老老实实的听着。更何况这几天的事情,他还真是没怎么看懂。
“你知道曹操为什么封他为交州牧,横海将军?”
“还能有什么,恶心孙权呗。”士徽嘴角一歪,不屑的笑了:“反正交州也不是他的,他只要拿出一颗金印就行了。孙权如果不给,孙绍会恨他,孙权如果给了,以后就无法再名正言顺的控制交州,而且孙绍一旦势大,孙家叔侄必然争权,曹操进可以趁隙取之,退可以坐观成败。”
“说得对。”士燮点了点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在一缕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智慧的光芒。“那你再说说,为什么孙权明知这是曹操的离间之计,却让孙绍做了这横海将军,又偏偏让步骘只给他五条船,三百个老弱?”
士徽刚想笑,可是一看到士燮那冷峻的目光,又连忙把刚刚绽放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犹豫的片刻,忽然有些心悸:“孙权和曹操一样,想借刀杀人?”
“对了。”士燮点点头,冷笑了一声:“他想用孙绍这把刀,来试试我士家的深浅,在步骘一直无法打开局面的水师中插一杠子。”
“哪有这么容易。”士徽咧了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反而觉得寒森森的:“父亲,那如果孙绍死了,我们士家岂不是要倒霉?”
“士家暂时倒还不至于一下子全受牵连,可是士威那个竖子只怕要倒霉了,交州水师,也就再也不姓士了。”士燮眯起了眼睛,“士威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事,连这点都没看出来?亏得孙绍是个聪明人,要是和他一样鲁莽,匆匆下海的话,只怕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到了那时候,我们替孙权除掉了眼中钉,他不仅不会感激我们,反过来还要咬我们一口。”
士徽倒吸一口冷气,冷汗涔涔。
“去,让士幹去一趟南海。”士燮重新闭上了眼睛,“孙绍可以败,却不能死,要是孙绍死了,所有责任由士威那个竖子自己承担,到时候不要怪我这个做伯父的不念情份。”
“喏。”士徽不敢怠慢,小心的给士燮盖上一层薄毯,然后匆匆的走了出去。
士威看到士幹,一脸的震惊:“孙绍跑去见伯父了?”
“是。”士幹点点头,脸色很难看:“父亲对兄长的处置有些不同意见,特地派我来提醒一下兄长,以免兄长中了别人的奸计。”
士威额头青筋直跳,他对士幹这句话后面所含的意思十分清楚,他可以不把步骘当回事,可以不把孙绍当回事,但是他绝对不敢让士燮不高兴,别看他已经老得象阵风都能吹走似的,平时也很少露面,但是他只要咳嗽一声,士家所有人都要打个寒颤,而他如果跺跺脚,那整个交州都要走三尺浪。别看他在交州水师可以横过来走,只是士燮一片竹符,他马上就不是了。他甚至怀疑,士幹的怀里就揣着这片竹符。
“元长(士幹),你辛苦了。”士威很不自然的干笑了一声,把士幹请到内室,让人上了茶,很客气的说道:“伯父大人有什么指示?难道把水师拱手交给那个竖子不成?”
“当然不能这么做。”士幹端起茶喝了一口,又轻轻的放回案上:“水师是你的,是我们士家的,别人不能抢,不管他姓孙还是姓步。”
士威心中一颤,没敢吱声。
“父亲说,孙绍可以败,但是不能死。”士幹平静的看着士威,眼神中掠过一抹凶狠:“如果你能和他好好相处,就放手支持他,让他壮大自己的实力,到时候看步骘怎么处理。如果你不放心,就让他打几个败仗,灰头土脸的自已离开水师。但是,你必须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打起仗来,我怎么保证他的安全?”士威自动忽略了和孙绍好好相处这个选项,直接选了后一个。在他看来,孙绍半路上跳出来抢走了本属于他的南海太守,他不亲手杀了孙绍就算是客气的了,还好好相处?
士幹蠕动了一下嘴唇,把一片姜片吐了出来,垂下了眼皮,又喝了两口茶,才说道:“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着。总之一句话,如果孙绍死了,孙权怪罪下来,一切责任都由你自己承担。”
士威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士幹,眼皮跳了两下,又强笑道:“我知道了,还请元长回去报与伯父,请他放心,我一定按照他的吩咐,小心应付,绝不会给士家带来麻烦。”
士幹嘴角一挑:“我不回去了,我在南海呆一段时间。”
士威盯着士幹笑眯眯的脸,突然明白了,士幹这次来,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的。如果他有被孙绍夺权的危险,那么士幹就会抢在孙权前面下手,如果他不小心把事情搞砸了,那士幹会把他扔出去抵罪,然后接手水师,反正倒霉的是他士威,水师还是士家的,只是这个士与他士威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