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起初定下的家主,并不是林蛰,而是林昼眠。他出生之后,在短暂的幼年时光里,就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
风水堪舆,相术道法,林昼眠学习起来如有神助,简直像是天生就是为这一行而生。
当时所有人都看好他,除了林家家主,也就是林昼眠的亲爷爷。他爷爷在林昼眠还没出生之前便有些担忧,说这孩子阳气太甚,可惜这话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林昼眠出生在正午,当时正值八月炎热之季,窗外蝉鸣连绵,火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所有人都等在产房门口,表情焦急且期待,几个小时的煎熬后,产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大家都露出会心一笑。在场的林爷爷掐指一算,表情却微僵,林昼眠的父亲见了这情形心中微惊,叫了声:“父亲?”
林爷爷说:“不太妙啊。”
林父道:“到底怎么了?”
林爷爷道:“你过来,我有些事情想要同你说。”他已经算出了一些事情,脸色难看到极点。
最后他们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林昼眠的名字却定下了——昼眠,寓意白日长眠,躲过正午最烈的阳光。
少年时的林昼眠前途一片坦途,他什么都学得会,什么都学得快,很快成了林家人目光的聚焦之处。风水这东西,最怕的就是后人逐渐失去了天赋导致家族没落,所以每一个天才都是家族里最宝贵的财富,可以获得最好的资源和最优等的保护。
林昼眠虽然天赋奇高,但并未因此骄傲自满,性格反而不错。因此在少年人中十分受欢迎。即便是性格内敛的林蛰,也很喜欢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二叔。
可惜天妒英才,林昼眠绝好的天赋随着年纪渐大开始出现瑕疵。他年级越大,阳气越足,极阳体质的弊端开始展露出来。
林昼眠的父母,为这件事焦虑非常。
他们在林昼眠五岁时就开始寻找破解之法,待到了林昼眠八岁的时候,终于寻到了一个古老的方子说是可以延长林昼眠的性命。他们不知道做了什么,竟是真的将阳气封在了林昼眠的眼睛里。
林昼眠的极阳体质暂时解决,用他爷爷的话来说就是活过三十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之后的路,就不知道是何种情形了。
而林昼眠的父母,则因为在世界各地寻各种药材,造了太多的杀孽,损了阴德,很快就死于一场意外。
知道这些的时候,林昼眠的心情其实是很平静的。自从他的阳气被封印在眼睛里后,他的情绪就淡了许多,好像之前原本十分感兴趣的事情,都没了兴致。
林昼眠虽然没了眼睛,但是可以敏锐的利用捕捉阴阳之气和敏锐的四感来进行定位,行动倒是和常人无异。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其他人都没有觉得林昼眠是个有缺陷的人。
林昼眠的爷爷死后,林蛰代替失去视力的林昼眠,接替了林家家主的位置。
林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就是到底是痛苦的长久活着好,还是快乐的短暂死去好。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林蛰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了。
林昼眠还是住在那栋阴气迷漫的小楼里,只是楼里没了三个吴姓的徒弟,也没有那个叫周的骗子。
而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林蛰就很少见到林昼眠。
四姐这个秋天也要出嫁了,她出嫁之前回来了林家一趟,提起了那年发生的那件事,说林蛰,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林蛰说:“哪里错了。”
四姐说:“我后来思来想去,觉得那孩子面目纯良不像骗子。”
林蛰冷冷的说:“不是骗子,那些资料难不成能作假?我看他不过是个伪装的特别好的骗子。”
四姐抽了口烟,不说话了。
林蛰说:“我唯一失策的地方,就是没有想到二叔竟是会喜欢上他。”
四姐说:“所以你后悔了么?”
林蛰不语。
四姐眉目间透出些疲惫,她道:“行了,如果你有空去他那儿看看吧。”
“二叔怎么了?”林蛰竟是从他四姐的语气里听出了绝望的味道。
“我没法告诉你,你自己去看。”四姐没有在说话,熄灭了烟起身离开。
林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间露出些许恍惚之色,他想,是二叔做了什么,能让向来沉稳的四姐焦虑成这副模样?
于是林蛰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去了林昼眠的住所。
不得不说,他在再次踏入哪里时,心中竟是有些虚,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步踏入其中。
院子里很静,灯也关着,完全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样子。
林蛰记得自己上次来这里时,还有个叫吴推三的小孩出来接待他,楼中也亮着橙黄色的灯光至少看起来还有几分人气。此时的院子,安静的让人心里发紧。
林蛰到了林昼眠住的地方,抬手轻轻的敲了三下——没人回应。
三下之后又是三下,林蛰有些焦虑的舔了舔嘴唇。
还是没有人回答,四周黑漆漆,只能听到风吹过林间那沙沙的声音,林蛰正欲开口叫出二叔两字,他面前的门却开了。
林昼眠出现在了林蛰的面前。
一年多未见,他的模样清减了许多,头发也有些长了,清隽的脸庞瘦的吓人。原本就冷淡的气质,此时更像是寒冬里最凌冽的风,割的人生疼。
“二叔。”林蛰干巴巴的叫了句。
林昼眠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事?”
林蛰道:“我……我有些担心你……”
林昼眠道:“我没事。”他说完这话,停顿片刻后才道,“你不用担心我。”
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一年里,林昼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有的单子都推掉了,根本不再管这些事情。风水界甚至传出了他要隐退的说法。
“二叔——”在林昼眠准备关上门的时候,林蛰终于伸出手拦住了他,他道,“二叔,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不对——”
林昼眠不语,他的神色里并没有责怪的味道,不过正是这种无视一切的漠然,却更让林蛰心里发慌。
林蛰说:“二叔,你、你最近在做什么?”
林昼眠道:“没什么。”
林蛰道:“四姐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他从小,就把林昼眠当做了榜样,而前任林家家主也就是他们的爷爷去世前,就曾将一件事托付给了他。林爷爷说,林昼眠而立之年时,会有一线生机,让林蛰千万要抓住,若是没有抓住,林昼眠的缺的命就改不了了。
林昼眠道:“谢谢你们。”他的头发也有些长了,就这么束在脑后,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林蛰看着林昼眠的模样,心中却起了怀疑,他道:“二叔……我可以进去坐坐么?”
林昼眠道:“里面乱就不请你进去了。”
林昼眠的反应让林蛰有些恐慌,他其实已经从四姐的忧虑的言语神态之间猜出了这件事情的一二。在看了林昼眠的表情后,更是几乎瞬间确定了心中所想。
林家人都聪明,林昼眠现在大约是太过疲惫,才在表情上让林蛰看出了马脚。
“那我就先告辞了。”林蛰道,“咦,二叔,你的肩膀上怎么有根红绳。”
林昼眠闻言低头看自己的肩膀,林蛰趁着这机会直接冲进了林昼眠的住所。屋内关着灯,但林蛰却将屋内的场景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宽阔的客厅里,补着一个血红色的阵法,阵法的八个角上,分别放着形态各异的玉雕。林蛰只看了其中一个,便确定这玉雕雕的是地狱里的恶鬼。
阵法中心放着一个木盒,看盒子的形状,显然就是装着人骨灰的骨灰盒。
林昼眠见林蛰看见了,也不拦了,他道:“既然看见了,就懒得瞒着你了。”他缓步走到桌子前,抽出一根烟慢慢的点起来。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之中,只有声音是清晰的,他说,“我要招回周致知的魂。”
“二叔——你疯了么?”林蛰听完林昼眠的话满目不可思议,他道,“这时间哪里有魂魄,人死如灯灭,世间之事皆有缘法,你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的。”
林昼眠道:“你又如何知道没有?”
林蛰道:“那你招出来了么?”
林昼眠道:“没有。”
林蛰隐约间松了口气,他正欲再说什么,却到林昼眠继续道:“他……不愿意见我。”
林蛰浑身上下窜起了一阵凉意,他说:“二叔……”
“你走吧。”林昼眠声音又慢又冰,他说,“我累了。”
林蛰面露狼狈之色,他道:“二叔,你要好好活下去,若不是这样,怎么对得起周致知……”
他话还未说完,林昼眠便砰的一声砸碎了桌子,他森然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在这儿?”他在黑暗中渡过了漫长的岁月,然而当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却是周致知苍白的脸,还有手臂上数不清的针口。
林昼眠当即跪下不断的呕吐,恨不得将自己的内脏都呕出来,他吃着周致知的血肉活了下来,竟然还有脸问他愿不愿意同自己在一起——周致知一定觉得恶心吧,一定是觉得恶心透了吧。
“二叔,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林蛰道,“你……你之前不就说过么!”
林昼眠道:“那是我错了。林蛰,你走吧,我不想再说话了。”他砸碎了桌子后,语气里的疲惫之意愈浓。
林蛰湿着眼眶从屋里退了出来。
他出来之后,立马给四姐去了个电话,说:“四姐,你为什么不劝劝二叔?”
四姐道:“你记得小时候的林昼眠曾经被嘲笑过怕鬼么?”
林蛰怎么会不记得,事实上只要是和林昼眠关系比较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很害怕那些脏东西,虽然做的就是这一行,可林昼眠却一直告诉自己没有鬼。
四姐说:“当时他父母想尽了法子,都没能扭转过他这一习惯,最后还是眼睛看不见了,才没那么怕了。”
林蛰沉默了。
四姐笑道:“你说说他,多好笑,一个风水师居然怕鬼——怕鬼??”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道,“可是他现在要招魂,哈哈哈哈,招魂……这事情要说给别人听,谁会信呢!!”
林蛰的头一阵眩晕,他差点跌倒在地上,好歹是扶住了身边的树,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说:“怎么办,四姐,我该怎么办?”
“由他去吧。”四姐显然是思考过很久了,她说,“这是他的命,谁也救不了。”
林蛰重重的喘息着,他道:“四姐,四姐,是我错了么?是我错了么?”他想起了在周致知葬礼上林昼眠的模样。林昼眠的眼睛虽然睁着,可眼神却好像已经死了,就这样漠然的看着前方,乍一看竟是和一个瞎子没什么区别。
事实上,林蛰在知道林昼眠喜欢上周致知的那一刻,就明白一切都完了。
“逆天改命,实非良法。”四姐说,“但错的不止你一个,还有我们。”他们也是帮凶。
林蛰慢慢的滑坐在地上,最后道:“四姐,你说二叔,能招出来魂么?”
“我不知道。”四姐说。
林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林昼眠失踪了。
林蛰发现他失踪的事情,还是几个月之后。
管理林昼眠房子物业的人找到林蛰,说屋里的水电气一个月都没动过了,好像已经没有人。
林蛰闻言匆匆忙忙的赶了过去,打开屋子后看到了一屋寂静。
房间整整齐齐,连之前砸碎的桌子也换成了新的。只是空气中灰尘的味道却在提醒林蛰,他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
林蛰心生茫然,立马叫人去查林昼眠的行踪。
来人很快给林蛰回了消息,说查到林昼眠最后的痕迹是在l城的机场。
l城是最神秘的地方,那里有着连绵的雪山,和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当初林昼眠的父母就在那里寻到了许多珍贵的药材。
林蛰道:“他下飞机后去了哪里?”
打探行踪的人说:“他好像找了一个当地的向导,说要去寻找一味药材……”
林蛰说:“药材?”
那人道:“对。”
林蛰惶然,他有一种预感,他再也见不到林昼眠了。
林蛰的直觉是对的,几年后,他收到了一封林昼眠寄来的信,信上简单的描述了一下他的近况,还写着让林蛰不要太担心他,他没有问题的。只是在信的最后,他写了那样一句话:如果白日梦是美梦,又何必从黑暗中醒来呢,我有些累了,大概还会寻他很久,你珍重,不必再寻我。
林蛰捏着信纸,一点点的将眼眶里的憋了回去,他的小女儿正好在他旁边,用软乎乎的声音问道:“爸爸你哭了吗?”
林蛰说:“对,爸爸哭了。”
“爸爸为什么哭呢?”女孩继续问。
“因为爸爸做错了事。”林蛰说,“而且永远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窗外春意正浓,此时距离周致知离开已经有十年之久。
他们都已经模糊了那青年的模样,可却有一个人,将他刻在了眼睛里,睁开眼睛,便会看到那张温柔笑着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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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罗罗睁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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