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也有理由救我……但是,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了?会不会想杀了我?”
阿星居然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洪逸很遗憾的想,这个孩子,实在不是当君主的材料!君主,可以宽厚、可以狡诈、可以凶狠、甚至也可以毛躁,却独独不能怨毒。一个怨毒的人,不管多可怜,心已经被毒汁所浸染了,不能把城池带上富饶的道路。
洪逸对着阿星感叹:“你这孩子,跟阿络,完全是两样人啊!你救我,跟阿络救我,是不一样的。”
阿星诧道:“阿络救过你?”
“是啊……”洪逸说不下去。右夫人拿发针行刺他时,发针先刺进洪络的身体,却被洪络的肋骨挡住了。那时,洪逸看着洪络的眼睛,看到深深的爱。
“你想太多了。”阿星冷冷道。
洪络被推在父亲和母亲的当中,成为穿针的肉垫,实在是身不由己。发针被洪络肋骨挡住,洪综当然不是有意为之。而且针毒那么烈,针头刚碰到洪综肋骨那儿,他就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感情的。他抬起来的头、对住洪逸的那双眼睛,其实都没有表情。完全空白。所谓里头饱含着儿子对父亲的爱啊什么的,都是洪逸自己的错觉。如果那时候洪络手里出现一条毒蛇,咬住洪逸,再配上相同的眼神,洪逸准会觉得这双眼睛冷酷可怕得不得了。
然而人类就是喜欢自己骗自己。洪逸沉醉在小儿子临终依依一眼的幻梦中,不能自拔。
阿星咬了咬嘴唇,拂袖而去!
再给半天时间!这老头子再执迷不悟,觉君云裳那边估计快拖不下去了。胶着的局面必定要改变。阿星已经等不下去了!洪逸再不就范,阿星就要出最后的狠着了!
阿星被逼到最后绝境的时候,简竹回了安城。
山雨满楼,简竹的意态依然从容,甚至可以说是愉快的。
他把英英带回到归明远家里。
不久前,他带走的是英英和她孩子两个人,英英表情很茫然,又带着些激动期待。
如今,他带回来的,只有英英一个。英英表情非常哀伤,但又带了另一种喜悦与期待。
看到她亲手帮归明远扎的竹篱笆,英英觉得是这样亲切!当年扎篱笆的时候她还想着:“这书生!连竹条都不会扎。”带着那么点儿悄悄的轻蔑。
如今再见到竹篱,竹条上已经带了风雨青苔的苍色,更沉静、并且浑融一体。英英感觉那像个蜗牛的壳,而她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蜗牛的肉,离壳远去,好不凄惶,要缩回壳里才觉得温暖。
简竹向英英微微颔首:“我就送到这里罢。”
“不行不行!”英英振作,“简老板好歹要进去坐坐,喝杯茶!我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说这话的时候,英英已经理所当然把自己当作这院子的主人。
她走到篱门边,手按在竹篱上。
手忽然僵住了。
有两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原来,这院子的主人,并不一定是她。
你见过蜗牛离开壳的时候,壳被别人占了吗?它比人类幸运。人类遭遇的很多痛苦,它受上天祝福,不必经历。
已经站在家门的英英,感觉到失壳之痛。原来这个家,也不是她的家。
“阉狗也会偷腥的。”简竹心头闪过这样一句恶毒的话。他悄悄离去。
悲剧已经铸就,接下去是闹剧了。他的口味比较细腻高雅,品味前戏已经满足,掺合到闹剧中就不必了。
他去一个隐秘的地方,找阿星。
那个地方火候应该也差不多了,他该去添一撮调料才好。
宝刀其实也是简竹锅里的大菜。画城腹地宝刀遭遇崩山之灾,简竹有保护了一下宝刀。毕竟这一味大菜如果失去,宴席难免失色。
幸亏宝刀人缘好,连无常君都保护了宝刀。简竹放心了。
宝刀回到安城,跟简竹斗心眼儿,简竹正中下怀,欣然配合宝刀,让宝刀接近君主。
掐一掐时间,宝刀一定会陷在安右夫人卷起的漩涡里。
为了自救与救人,宝刀一定会献出造纸的秘密,换洪综听她说她的秘密:简竹就是狐君,这个秘密!
洪综一定会善加利用胶印纸,来打击政治对手。
于是洪峻生前最不愿看到的,他宁愿诛杀狐君也要制止的,造纸与印刷术,就这样流布天下。
螳臂挡车,可笑不自谅!就算那车是往坡下滚,说不定会摔得粉碎,螳臂挡它是为它好,毕竟是挡不住的。
车轮毕竟这样滚滚的走起来了。
简竹感觉到快意。
那种快意,像风快的刀子割着从未愈合的旧伤。那种痛。所谓痛快。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