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爱赫蹄纸色泽比麻纸洁白、质地比麻纸柔软、价格又比帛便宜,所以仍有用它的。它倒不如麻纸和帛纸衬墨,所以书画家看它不上眼,多半是店铺、和居民家爱用它包个什么、写个标签,用完后,它的成份本就是丝棉,还可以洗了、重新絮进棉衣、棉被里,比正经纸头经济实惠。
山乌槛还是道观时,道士们便自己漂制丝棉,顺便造出赫蹄来,不知是水好、还是制造过程中使了什么妙法儿,比别处赫蹄更平整均匀,慕家商号看上了,巧取豪夺,把它买下来。像大多数道观、寺庙一样,山乌槛中正经修行的,也就两三个道士而已,见事不可为,不耐烦同世俗商人争斗,撒手云游去了。剩下的道士,当初无非为找口饭吃才修道的,索性领慕家薪水、成了伙计。
简竹买下山乌槛后,仍然把这帮老伙计留下来了,根本没费心去替换他们。他显然不喜欢无谓的变动、也不是那种急着要拉起“我的班子”的人。
但是在管事问题上,简竹态度坚决。山乌槛作坊自有个老管事,已明确表示愿意效忠新主子,简竹仍然将他辞退、换上自己带过来的管家。
他统共带来两个仆役:来福、来宝。一个管家简来方。除了简来方很快接手原来老管事的工作,里里外外忙碌操持,真正娴熟大管家的架式,另两个仆役来福、来宝,却又没有什么重要职责,只在后院闲着。别人也看不懂简竹这叫什么驭兵之术。
那老管事走时,自然颇为生气,打算把重要的师傅伙计全带走。简竹听之任之,只向作坊里公布三个条件:一,薪水不变;二,三年内绝不裁人;三,留到过年的,红包加倍。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做生不如做熟。管事虽是“熟人”,带出去,可就是块“生地儿”了,能不能刨够饭食,得两着说。慕家一倒,整个桑邑商业颇受震荡,有人兴风作浪,如今正是泥沙俱下的时候,有个安稳塘湾避着,可不比贸贸然出去闯荡强。再说,原管事在管事的时候,把上上下下人情都顾到了吗?才怪!不知多少伙计半夜乐意往他祖坟撒泡尿呢!这么着,大多数人都留下来给简竹效力了。老管家虽然挖走了一位重量级师傅,师傅的得意门徒没能带走,留在山乌槛继续帮忙维持运转。据那师傅自己说,徒弟翅膀硬了,有想法,他管不住。可是又据说,新管家简来方到师傅家谈了一席话,他老母亲便喝令他留个徒弟,在新东家这边留条后路。
以这些手段看来,简竹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可是山乌槛的日常运营,他又撒手不管了。由管家出面,把作坊工作划分成几大块,又让工人们公议立了几个工头,各司掌一块工作面,每季评定一次,工作成效高、本钱消耗少的那块工头,自有奖励,优秀的工人也有奖励。至于工作中有什么问题,由工头向大管家简来方反映,简来方拿得准的就拿了,拿不准的请简竹示下。说也怪,简竹又不是整天跟在工人们屁股后头,对大小纠葛却好像了如指掌,该准则准、该驳则驳,比官老爷判案还清楚些。山乌槛的运作,倒比从前顺畅。
宝刀和兼思在漂絮这行上,一点基础都没有,干了不技术活;力气也不大,干不了重体力活;性子还都有点好高骛远、贪顽躲懒,宝刀一天到晚从岗位上开溜就不说了,兼思干活也有一搭没一搭,工头简直想请求简大管家辞了他们。可惜他们是徒犯,身价银早在“买徒”时一次支付完了,现在若辞退,亏到姥姥家,只好咬牙切齿继续用着,吃穿用度能克扣就克扣,以便在他们身上尽可能把身价捞回来。
山乌槛日常漂絮造丝,要用蚕茧作原料。蚕茧中有蚕蛹。丝抽了,蚕蛹留下,拌盐椒炒了,鲜美异常,一部分对外出售,一部分作了自己人福利。这项福利,宝刀与兼思自然不能到口。哪怕平常大厨房的肉菜,工头也舍不得给他们。兼思修养好,还罢了,宝刀嘴馋,两日不见肉味,口里淡出鸟来,恨不能在屋角掏几只耗子烤了吃——她还真试着干过,工头闻到味道跑过来,大叫这太恶心了,严令禁止。这也还情有可原,但是连宝刀打麻雀改善伙食,厨房都不肯合作,要么不借火、要么不借盐,要么帮她煮熟后、他们自己吃了。宝刀不得不气得顿足,回屋来抱着兼思嗅来嗅去:“啊人肉……你说你给我咬一口、然后我再给你咬一口,成不成?”
兼思毛骨悚然、挣扎逃命:“你是哪儿来的大小姐?吃几天素菜会死啊你?”
宝刀可怜巴巴眨着眼:“你以前习惯吃素吗?”
“……”兼思语塞。他一直觉着自己以前过得挺受冷落、挺简陋的生活,现在回头想想呢,至少食有肉、居有屋、出有车,平常还不用干活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算养尊处优。
“总之我要想办法!”宝刀捶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