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易过,又一年元宵佳节,姑苏城里格外热闹,彩灯高悬,烟火满天,街头巷尾到处皆是出来玩闹的人,道路两边,酒肆食馆,都未关门,小二站起门口,面带笑容的往店内让人。
“润之,今夜人这样多,需提防拐子和小偷。”林如海一身标准的儒生打扮,大袖阑衫,外加鹤氅,头上带着儒巾,正中一块羊指玉温润生华。
杨泽与他的打扮差不多,只是外面披的却是天青刻丝的天马皮大氅,灯光月影之下,越显得风流倜傥。闻得林如海的话,他微微侧头,“呵呵,今年底我便任满归京,谁敢在这时候惹出乱子,我就扒了他的皮。”声音虽轻,却煞气满满。
去年姑苏大旱,所种之粮虽不至颗粒不收,却也减产十之七八。江苏巡抚因新皇登基,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便不肯上报。不然,皇帝才上位,你就说制下遭了灾,有那别有用心,立时就会把这事安到皇帝头上去,岂不是说老天爷觉得萧谨不配当皇帝?
可是不报灾情,姑苏今年的税怎么办?这年头,便是富如江南等地,普通农家也是没有余粮的。人吃不饱,就会生出无数心思来,社会治安就不能保证。
杨泽是苏州知府,一府之地的父母官,他自然是不肯听江巡抚的话,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林如海虽调走了,江南道掌印御史也换人坐了,可接任的人还是他之前的下属,颇有些耿直之性。听到这事,立时就写了折子,要参江巡抚。
还是他老婆想得多了些,立马就劝住了自己丈夫,“圣人才登基,你就参人,这不大好吧?”
余永,也就是现任的江南道掌印御史,瞪眼道:“无知妇人,你懂什么,还不与我下去。”他的工作也是一个内宅妇人能插嘴的么?
余娘子一撇嘴,“我无知,也比你这个不懂人情事故的木头要好得多呢!”她见丈夫面上已有怒色,也不着急,“那江巡抚的心思我都能猜到几分,就你这木头不知道。你看除了杨知府,谁还出头了?不都一力参成么!圣人才登基,谁肯这个时候去报丧,若圣人不快。”
余永声都变了,“圣人是圣明天子,岂能为此不快?若是生气,自然也是因为不法之人!”
“行行行,我不跟你辩。”余娘子知道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可也不能眼看着他往火炕里蹦啊。“不若你写信问问林大人吧。”
余永赌气扭身去写折子,不肯理他老婆。
余娘子咬牙,“杨知府与林大人近厚,如今得罪了江巡抚,岂能善了,于情于理,你都该跟林大人说一声。”
余永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闷不吭声的修书一封。
林如海接到他的书信的时候,事情的始末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自然是杨泽告诉他的。林如海与杨泽的想法一致,都该告诉萧谨。江南不比别处,大夏赋税重地,又是文人聚集之所,最不能乱的。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安抚灾民,发放粮食,确保江南平稳再说。
不过为了给萧谨一个缓冲的时间,林如海给余永修书一封,让他的折子缓上两天递。他先给萧谨写了密信,一路派人快马加鞭,送入宫中。
其后,自不必说,林如海到任之后,多收出来的那部分盐税,就地赈灾了,然后江巡抚挪了个地方,又换了一位过来。换过来的这位,之前东宫的属官,也算是萧谨的心腹。
虽然赈灾及时,可免不了有些鼠盗借势蜂起,抢田夺地,鼠窃狗偷,至使民不安生。为此杨泽联合徐总兵,杀了一批,抓了一批,才算是把这股歪风给刹住。经此一事,杨泽身上多了些煞气,官威日重。
林如海听他这么说,挑眉轻笑,“大过节的,不要这么凶悍么,小心吓到女眷。”
今年元宵,林如海携妻带子来到姑苏,说是跟杨泽一起过。因为年底任满他就要回京了,他还不知道得在江南呆多久,趁着两人离得近,多聚聚么。
杨泽也高兴,十五之夜,两家人一起出来赏灯,男人并肩在行,柳氏和贾敏携手在后。
他们信步游走,若是累了便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歇歇脚,然后再逛。林睿本来是跟在贾敏身边的,可他未来岳母时不时的拿火热而满意的目光看着他,把已渐知人事的林少年看得颇不自在。
“娘,柳伯母,我去找爹爹。”他急急请示了一句,听到他娘含笑道:“去吧。”立刻就溜之大吉了。
贾敏掩唇而笑,看了柳氏一眼:“那小子害羞了。”
一句话说得柳氏也笑了,“那有你这样做娘的,偏等着看儿子笑话。”
林睿冲到自己老爹身边,悄悄抹了抹脸,又端出一幅斯文腼腆的笑,“爹,杨伯伯。”
林如海正与杨泽聊得起兴,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一看还是自己儿子,奇道:“你不是在陪你母亲么?”
“呵呵,儿子看爹爹与杨伯伯聊得开心,过来听听。”
“混小子,跟我走吧。”林如海拍拍儿子的头,笑骂了一句。
杨泽含笑注视着自己未来的女婿,嘴里不平道:“睿哥儿这样的还是混小子,别人家的孩子还能是人么?”他对自己当年明智的决定可是得意得很,一下子替两个女儿都网到了金龟婿。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到了杨泽这里,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林睿想哭,他才脱离了丈母娘火热的目光,怎么又落到老丈人更加炙热的目光里了呢?
林如海斜了杨泽一眼:“别看了,再看也是我儿子。”
杨泽哼了一声,“还是我女婿呢。”
林睿:求别再说了,好害羞。
正其乐溶溶之时,忽见前方吵杂起来,似还有扭打之声。
杨泽神色微冷,侧头吩咐手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如海一见人群都往前涌,想是都要看热闹,连带的身后的贾敏和柳氏都有些站立不住。他皱了皱眉,往四周一瞧,正好有个卖馄饨的小摊,看着也还干净,伸手一指说道:“咱们过去坐。”
杨泽点头,“也好。”
几人过去坐定,贾敏见他们连主带仆,几乎要把这个小摊给占满了,想着影响了人家生意,便跟柳氏笑道:“走了半天,我也有些饿了,看着摊子还干净,不如叫上一碗来尝尝。”
柳氏含笑点头,“是了,我也有些饿了。”
女主人都这么说了,立刻便有丫头过去,跟卖馄饨的妇人道:“来五碗馄饨。”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鬓上已经有风霜之色,身上的衣服也打着着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一双手也白净得很,一说话面上就堆满了笑,声音也带着姑苏人特有的温柔,“客官慢坐,马上就好。”
没坐多一会儿,去探看的人很快回来,肃立垂首,“抓到个拐子,却不肯承认,非说自己是那小姑娘的爹。”
杨泽才跟林如海表白过,立刻就有个打脸的来,神色虽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他理了理袖口,轻声道:“带过来问问。”
等到反闹事的人带过来,林如海一眼看到那个抓住拐子的人居然是自己手下,再看被官差抱着,吓得小脸煞白,想哭不敢哭的小姑娘,脑中冒出个想法,“这个不会就是甄家的小丫头吧。”
贾敏跟他一个想法,当下吩咐身边嬷嬷,“看把那孩子吓的,怪可怜的,去抱过来。”
余嬷嬷过去,把小姑娘接了过来,贾敏站起来握着她细柔的小手,柔声哄道:“乖乖,不怕。”她借机细细打量小姑娘,见她生得眉目如画,粉妆玉琢一般,特别是两眉之间那一点胭脂痣,心里便明白,这肯定是香菱了。呃,不对,现在应该叫甄英莲。
小姑娘被人一哄,反倒大哭起来,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没一会儿小脸就湿了。贾敏拿了帕子与她拭泪,软声轻哄:“不哭,不哭,乖乖不哭。”
正哄着,之前带英莲出来的霍启小解回来,不见了英莲,慌着四下找,有人便告诉他,前面拿了个拐子,快去看看是不是你家小姐。霍启连忙过来,一见被余嬷嬷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不是自家小姐又是那个。只是看贾敏几人衣饰华丽,随从众多,便知必是贵人,一时不敢过来,只能远远的跪下,“大人,那姑娘是小的主家之女,不想被人拐了,多谢大人相救。”
贾敏扫了霍启一眼,心下厌恶,既带了主家小姐出来,便该精心。怎么能随意把孩子扔下呢?孩子丢了之后,又怕担责任,不肯告诉英莲父母一声,自己跑了,直是可恨之极。
林如海已经离任,又有杨泽在此,他不好插嘴,便坐在一边不出声。杨泽扫了霍启一眼,吩咐下人,“去带他寻这小姑娘的父母来。”
又看那拐子,冷笑道:“你说你是这孩子的爹,自己看看,配么?”拿人当傻子哄么,那小丫头身上的衣饰虽也不甚名贵,却也是绫罗等物。再看那拐子,尚是布衣加身,说是父女两个,谁信啊!
此时,已经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杨知府么?”
“可不是杨知府么,姑苏除了杨知府谁还有如此风仪。”
杨泽听了脸更冷了两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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