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我的体温远远比人类低,我永远不能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浑身上下都是鳞片,和我肌肤想贴鳞片说不定会割伤你。还有我离开水太久皮肤就会皴裂,我不割蹼的话我的手甚至没有办法戴戒指。”
玻璃弹子滚了梅仁瑜一床。
“我、连人都不是啊。”
梅仁瑜咬紧了牙关。
“……那么笙歌,我问你,你是因为我是人才喜欢我的?你是因为我有腿才喜欢我的?”
“还是说因为我不是龙子,因为我没有尾巴,所以你就不喜欢我了?”
“笙歌,你究竟是不是喜欢我的……?”
是啊!我是!我那么那么的喜欢你,所以才不想也不能让你死!
——笙歌屏住了呼吸,这样他才能够堪堪将这些话咽回口中。
不完整的半个内丹是无法发挥原有的效力的,这五年来没有再吸收过水气、只是一味任由着原本的水气散逸的残缺内丹已经不足以滋养梅仁瑜的肉身。没有了外力的滋养,梅仁瑜的身体很快就会成为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而生命短暂的人类在精神层面是脆弱的,察觉到自己的肉身已经不再足以支撑精神,精神也会跟着溃散。
五年前的那个台风天,梅仁瑜还能被笙歌从*离抽出精神是因为她死的太突然,突然到她还没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她的精神灵魂、也就是三魂七魄还完整的留在身体之中。
“阿瑜、小水鬼总是哭呢……背着我偷偷的、悄悄的,一个人哭。”
“她为什么总是哭呢?”
五年前笙歌这么问自己的半身。半身冷然瞥他一眼,只留下一句:“我怎么会知道。”就翩然游去。
习惯了半身淡漠疏离的态度,笙歌也不在意被人冷眼相待。他只是想不通自己已经给了能给小水鬼的一切,总是哄着她开心,总是陪着她不让她寂寞,她为什么还是要哭。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哭。
可是在这海底,又有什么声音是龙子听不到的?
……难不成阿瑜是为自己的死而哭?上次她看见被人类的螺旋桨切开了皮肉的海豚也难过地躲起来哭。唉,真是个傻乎乎的小水鬼……活物必死,这是世间万物之理,是世间万物之本源。正是因为生死在这天地间循环,这世间才有千般姿态、万般繁荣。活物因此进化,生死因此有了意义。超脱生死之上的东西才能永存。
笙歌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他带着自己的答案,想去开导没活几年所以在生死方面有些想不开的小水鬼阿瑜。然而——
“阿洋……川……”
阿瑜的嘴里发出了奇妙的音节。笙歌想了好久才明白那是代号、是称呼,是人的名字。
原来阿瑜总是哭不是为了自己的死,而是因为她想念岸上,想念岸上的人。在那个自己到不了的岸上,在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那个叫作“城市”的地方,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有她的家。
还有,她喜欢的人。
是啊,阿瑜是人,喜欢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察觉到自己的心因为“她喜欢的人”这几个字而抽痛的笙歌头一次接触到了八百五十年间从来没有过的心情,然后他——
分化了。
浑身像是被大火灼烧一样疼痛,肌肉与骨骼都在咯吱作响。皮肤上的每一寸都像被利刃切开,又被粗大的针线缝合。眼前闪过的一幕幕全是和小水鬼在一起的时光,耳边回响的只有那一声声“笙歌”、“笙歌”的呼唤。
“……你们也太故步自封了。所以才会空有一把年纪,衰落成这个样子。”
阿瑜说得没错呢。所以我也好想到你在的地方去学习很多很多未知的事物。
“大海、真美……我从来不知道海里这么美。”
是啊,我也觉得大海是最美丽的地方。所以阿瑜,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直留在海里呢?
“我为什么会为素不相识的鱼哭?呃、这个……”
阿瑜不用回答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明白了,阿瑜会哭是因为阿瑜是个善良的人类。所以呀阿瑜……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要哭。
你要好好地活着。
烧了三天三夜的笙歌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半身对旁边的鲛人交待说去准备一下,让族人都来观礼,明天他要亲自把那水鬼处死。
撕开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第一次像半身那样穿起衣服来以掩盖自己有了雄性特征的身躯,笙歌披头散发、一身胡乱穿起的衣服也是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笙歌找到梅仁瑜的时候,梅仁瑜还傻傻地待在笙歌为她准备的小院落里,努力地拾起小石头来在沙地上画出花骨朵的形状。
梅仁瑜见到好几天不见的笙歌,眼眸中顿时一亮。当她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擅自表现出了惊喜,她立刻敛起了表情。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想见我吗?还让你那半身拦着我,不让我去见你……”
梅仁瑜嫌弃自己的不自然嫌弃得不得了,这一番话更是让她觉得自己矫情又假惺惺。她偷眼像着笙歌看去,笙歌却只是手臂一划,游到了她面前。
“阿瑜,走吧,回岸上去。”
“回岸上……?”
“我、我怎么回去?我已经……我已经死了啊?水鬼、能上岸?”
“那是我骗你的。”
“什么?”
梅仁瑜愕然的表情倒映在笙歌的眼眸里。笙歌知道梅仁瑜是相信自己的,直到这一刻都还在相信自己。
“说你死了是骗你的。你没死阿瑜,你不是水鬼。”
“你只是被我从你身体里拿出了精魄,所以你还活着。”
“………………”
嘴巴开阖,前后变了好几个唇形,梅仁瑜默然失语。
“回岸上去吧,阿瑜。就现在。”
梅仁瑜没有理会笙歌的话,她只是低着头像是思考了几秒,又抬起眼来对上笙歌的眸光。
“……你骗我?”
“是,我骗你。”
笙歌点头。
“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事实?”
“为什么、现在不骗我了?”
十七岁的少女执拗地问着,眸中闪动的光让笙歌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因为我腻了。”
啊啊,阿瑜,我的阿瑜。
“我已经不想看见你了。”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今天是最后一次。我亲自来告诉你——”
我想和你就这么永远地——
“我受够了你本性里人类的自私自利,我也受够了你本性里人类的自大妄为。你以为你一个四处制造污染的人类有资格批判我们这些与世无争的龙子吗?”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身体好热,胸腔里好痛。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身体,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要脱离掌控。
笙歌看着梅仁瑜错愕,看着梅仁瑜蹙眉,看着梅仁瑜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痛。他听见她说:
“你骗我——”
于是他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带蹼的手往前一伸就利用水气让梅仁瑜晕厥了过去。
“是。”
抱起梅仁瑜往藏着梅仁瑜身体的石棺而去,笙歌的身后落下了几粒琉璃珠。
“我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