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义父整日跟着你祖父,到处给人看病,他旁的没学会,那副菩萨心肠,跟你祖父一模一样。死性子,认死理,心又软。他进宫这么多年,运气却好,先皇喜欢他,如今熬到了深宫十二监之首的司礼监大太监,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首辅大人见了,也不敢拿架子。
你看御药房的陈太监,早在城南买了大院子,又治了几十倾的田地……
人家都敢,独独你义父不敢。他要是胆子大些,宫廷的御药房供奉,非咱们莫属。那一年的银子,上百万两的进项。咱们哪里用得着和顾家讨这些蝇头小利啊?都是命啊。”
梁瑞清醒的时候,对向公公并没有这样的怨气。
毕竟当年他的父亲饿死没钱下葬,是向公公自己进宫去,换了钱来。
而后,向公公又处处接济他。
向公公又告诉他,人不能太过于嚣张,否则将来没好下场。安分守己,过些踏实日子。
梁瑞想到如果没有向公公,他早就饿死了;如果没有向公公,他现在也在乡下给人家做长工,或者到哪里做小厮看门呢。
到底还是借了向公公的光,才有今日这么大的药铺。
可是,人心都有不知足的时候。
喝醉了,心底的欲望就压抑不住。他现在的这些抱怨,平素清醒的时候,是知道不能说的。
向然知道父亲的毛病,也不敢接话,笑着给父亲有倒了杯酒。
“爹,咱们现在也不挨饿……”向然笑着安慰父亲说,“义父自有他的打算。”
梁瑞端起儿子倒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他有点沉默起来。
似乎方才的抱怨,说的有些过分了,心里不忍。
对于向公公,梁瑞还是当恩人看待的。
父子俩吃了一坛酒,夜更加安静了。
顾氏药铺里,仍是没动静。
梁家的小伙计在楼下看情况,此刻进来禀告道:“老爷,大少爷,顾家后院还是没动静。马老三那厮不知在里头做什么,这半天也没个音儿出去,那些人都等急了……”
那些人,都是马老三找来的同伴,等着把事情闹起来的时候帮场子的。
梁瑞和向然心里也是各自一顿。
马老三是黄昏的时候进去的,如今也快一个多时辰了。
就算魏举人没死,也该有个情况递过来。
怎么进去了就没反应?
“急什么,再等等!”梁瑞道,“下去再看看……”
小伙计忙去了。
等小伙计一走,梁瑞父子也伸头往下看,想看清点什么。
夜太黑,顾氏善药堂的灯火昏暗,只有迷糊的光,隐没在林立的商铺之间,不仔细瞧都发现不了。
顾氏的掌柜伙计,几乎都要安歇了。
他们的大门,紧紧阖着。
“不是有什么事吧?”向然不安看着父亲,“马老三可是这一代出了名的凶悍,总不能被顾家的人制服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吧?”
梁瑞没有接话。
他心里同样不安。
夜渐渐深了,这条街却越来越热闹了。
不远处的青楼,丝竹声声传来,撩拨着人的心弦。
酒楼里也有唱曲的小姑娘,声音悠长绵柔,似轻纱在空中缠绕,迷蒙又撩人,心都痒了起来。
“这魏举人,上半夜怕是死不了……”向然见父亲不开口,就自说自话,“就算死不了,马老三也该递个音儿啊。外头这么些人等着,他也是老江湖,不会那么没眼色……”
梁瑞想了想,最终道:“底下还有谁在接应?”
“陈黑子几个……”向然道。
“让他们去敲门,就说找马老三,邀马老三去喝酒,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梁瑞道,“顾家弄什么鬼?”
向然道是,亲自下楼去了。
他出了门,往左边一拐,就拐到了面馆。
陈黑子几个,都等在面馆里,此刻已经不耐烦了,个个在骂娘。
一见到向然,倒也客客气气的。
向然递给为首的陈黑子两颗五两的银子,对他道:“去敲门,做得巧妙些,看看马老三到底再做什么。今日耽误弟兄们取乐了,我明日单请你们,保证姑娘都是心爱的……”
众人就哄笑。
“大少爷说好了不露面,小心隔墙有耳。”陈黑子道,“您请回吧,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弟兄们办事,大少爷放一百个心。”
向然拱拳作揖,又回了酒楼。
等他进了雅间的时候,从窗口可以看到,陈黑子等七八个人,已经在敲顾氏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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