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接管送,这是唯恐大齐趁此机会,破坏大周和南朝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互信关系。
这就有了正大光明的机会拜见南朝的太子。
一出了皇宫,萧般若即刻打马前往。
说来皇帝也挺省事的,所谓的南朝太子府,其实就是官邸。他爹和高远公主成亲以后,高远公主府没有建成之前,他们一直住在那里。
因为南朝太子来得仓促,只重修了主院,其他的院落还没有来得及整修。
萧般若到此真是熟门熟路,侍卫将他领进了门,便有人奉上了茶。
等了不多时,一个穿着绛紫袍子,看起来和他年岁差不了多少的男子跨步而入。
人到声也到,只听那人道:“萧公子久等,我家太子一向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已在更衣。”
萧般若在南朝太子的面前毕竟是小辈,他慌忙道:“是我唐突,不曾下过帖子就突然来访……”
顿了片刻,他又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一笑,道:“在下…赫连上。”
萧般若一个恍惚,打翻了手边的茶水。说不好他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有惊讶是理所当然,居然还有一丝一丝的火气不停地往上冒。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他只知道他不喜欢“赫连”这个姓氏,更不喜欢“赫连上”这个名字。如今这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怎能欢喜的起来?
赫连上一抬手,候在门边的奴仆便进来收拾残局。他知道萧般若乃是萧景之子,也就是玉宝音的便宜哥哥,便和善地道:“在下还在建康之时,就久仰公子的大名。”
萧般若深吸了一口气,道了一句:“彼此…彼此。”
还特地补充道:“我经常听宝音提起上公子,宝音年年都会给上公子寄去一张小像,除了第一年不是我画的,剩下的几幅全是出自我之手。”
这句话只有第一句最好听,剩下的话语只能让赫连上嫉妒不已。
且,他听得出来,萧般若也是嫉妒他的。
萧般若嫉妒他离她那么远,还被她惦记。而他不过是想像以前一样,能够时刻陪在她的身边,而不是本是他的位置成了萧般若的。
人是不知足的,拥有了一些便想再拥有一些,最好能够拥有全部。
赫连上顿时收起了笑。
这就好比茫茫的大草原上,准备猎食的野兽,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发现隐藏在草丛里的争夺者。
是凭直觉也好,凭嗅觉也罢。
赫连上知道,有的人如他一般,不只是想做哥哥。
他收起了善意,道:“以萧公子的画功,不做画师实在是可惜。”画了又怎样,也不能代表你们很亲密。
萧般若气急,幼|稚的和他斗气,又道:“我昨日夜深才回,只听宝音说了太子舅舅的事情,并不曾听她说上公子也来了这里,若不然我便来得早些,好早些得见上公子的风采。”
萧般若比之赫连上到底是小了两岁,再者后者早已入仕,虽说萧般若也已为皇帝做事,做的却都是小事,像此番为南朝太子接风,是皇帝委派他的最重要的事。
加之,赫连上没有入仕之前,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打败了对手,才得赫连净土注目,付出的代价是萧般若从没有付出过的。
是以,不过是说个讽刺的话,高下已分。
萧般若话一说完,连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别说他和玉宝音可不是亲兄妹,就算是亲兄妹,他夜深才回,两人如何得见?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那厢的赫连上已经冷了脸色,道:“还请萧公子说话前三思。”别说三思了,哪怕过一遍脑子,也不会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萧般若想要解释,赫连上哪里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又道:“萧公子乃是宝音的哥哥,做哥哥的爱护妹妹那是理所应当。在此,我替宝音谢过萧公子的爱护。
萧公子可能觉得我没有立场说如此话语,可我与宝音结识的早,说她小时是我抱大的,这话可能略显夸张。可她小的时候真的很懒,一直长到五岁才不让人抱。
我与她不是亲人胜是亲人,瑞王生前便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与她的感情并不是旁人可以想象。
方才萧公子的话真的是让我动怒,可我知道萧公子一定是无心之失,但请箫公子谨记,如今你已是宝音的哥哥,便再也不能胡言乱语。”
萧般若一听,愣怔当场,连太子秦缨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不知道!
玉宝音的亲爹都被赫连上搬了出来,萧般若觉得自己根本无力撼动他的话。
还有那句“你已是宝音的哥哥”,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窝里。
不是不见血的伤就不算伤,不见血的疼也一样会要人命。
萧般若只和秦缨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秦缨又不是个不懂礼数的,还特地送了他一份见面礼,那是南朝的玉件大师,用满绿的翡翠精心雕琢出的一件玉如意。
萧般若一出了南朝太子府,哪里都没有去,径直就回了高远公主府,也没有去拜见秦愫和萧景,而是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
那些个酸酸甜甜的心情,并不是真正的兄妹之间应该有的。
他直视着书案上的玉如意,心里一直在想,那是宝音舅舅送的见面礼。
若他和宝音不是“兄妹”关系,宝音的舅舅吃饱了撑的才会送他见面礼。
以前玉宝音不肯叫他哥哥,他还会生气。
如今倒成了,她若是叫他哥哥,他便会伤心不已。
还有他爹,若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一定会将他打个半死的。
原来,不止是赫连上的名字杀伤力很大,他这个人的杀伤力也是不可估量的。
萧般若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乱如绳结,不知该从何处来理。
怪不得他皇帝表兄常说:人不长大就没有烦恼。
***
从前的从前,元亨不是没有长大,而是不想长大。
现在的现在,不想长大的元亨迫于无奈还是长大了。
原先很想要的东西,他已经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得到。唯有一样,好似总也忘不了。
给南朝太子接风,这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说秦缨是太子,可他不过是个质子。
古来也有质子最后登顶的,可那需要各方的扶持。
按照元享的个性,连除夕都不举行宫宴,为了南朝太子接风,却要举行一场前所未见的盛大宫宴,实在是有些稀奇。
有些人以为,元亨不过是给萧家人面子,才会抬举一个南朝来的太子。
可元享的心里明白,宫宴若是不够盛大,她不一定会到宫里来。
说不好是因为什么,他想看见她的笑。
元亨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转眼瞧着窗外,忍不住想,他可能是一个人呆的太久,才会想念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时,大中悄悄地走近,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乔美人正在殿外候着呢!”
由美人轮流陪伴皇帝学习或处理奏折,这还是高远公主的主意。
起初元亨不喜,后来便习以为常,若是哪天没有美人过来陪伴,他还会主动召见。无他,不过是不喜欢一个人呆着而已。却并不会干很多人都期待的事。
说来也很可笑,一开始,元亨召见的那些美人,一出了定鼎宫,总是装着一副和皇帝干了些什么,还很激烈的模样。后来他将美人召见了一遍,干没干过,就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这个乔美人,并不是起初进宫的那八个美人之一,而是后来他的母后在民间为他搜罗来的美女。
她不是其中最艳丽的,也不是其中说话最动听的。元亨为何喜欢让她陪伴?不过是因着她笑的时候,那双眼睛散发的璀璨光芒,也仿佛水中映月。生怕一阵风便会吹散的美好,总是惹人怜惜。
元亨已经连续一月召见乔美人,可日久见人心,皇宫里哪有不善于伪装、受得了诱惑的女人。
乔美人得了太后的几次赏赐,衣服越穿越薄,还有那些有意无意的撩拨。说她没有企图心,也得元亨肯相信。
他和母后争论了许多次,他说自己并不是不喜欢女人,只是不喜欢那些人对他的企图。
他不是旁的人想要攀高的工具,如果说帝王注定得不到真心,那他也不想要那些虚伪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想要的也并不是复杂的东西,可他就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简单。
元亨收回了目光,好似漫不经心地道:“叫她回去,差人去请萧美人过来。”
萧美人自然是他的表妹萧雨,那是他母后的亲侄女,他同他母后讲过,若有一天自己开了窍,必会是萧家的女人登上后位。
女人嘛,到了他母后的岁数,脾性稀奇古怪的很,他不敢真的将她惹怒,只能慢慢地哄着她骗着她,却又始终不听她的话。
别说他是一国之君,就算他是普通的男子,母亲是用来尊敬的,也并不可以左右他的想法。
换句话说,孩子大了,该操心的事自己会操心,至于做娘的,没事晒晒太阳,享享清福就行。手不能伸得太长,就算是想辖制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等到萧雨一来,他就道:“母后近来身体不适,朕赐你一道圣旨,你去宝新宫将凤印给朕取过来。凤印暂时放在朕这里,你便拿着朕的圣旨,替母后打理后宫。遇到无法决断的事情,来报朕,朕自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母后怎么问你,你就怎么答,无需向她隐瞒,她自有决断。”想取走他母后手中的凤印,非萧家的女人不可。
皇宫是最能历练人的地方,萧雨已经褪去了稚|气,被萧太后打造成了一个沉得住气,也能沉得住心的人。
她思了片刻,嗔道:“表哥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你让我去姑母那里取凤印,摆明了是要姑母恼我,她若是一时气急,我还要挨顿打呢!赔本的生意我可不干。”
暗藏着企图心的女人让人恶心,像萧雨这种将企图心明显表现在脸上的女人,只是不可爱而已。
元亨淡笑道:“朕不是赐你了圣旨,叫你代管后宫事宜。”
萧雨也笑:“可谁知道表哥明天会不会又将圣旨收回去!莫说我有此疑问了,就是我去了姑母那里,姑母也会如此问的。”
说的是皇上说话一言九鼎,可他要是非说话不算话,她又能怎么办呢!
再说了,圣旨虽好,可哪里比得上名正言顺的凤印。
她只记得萧太后说的那句“莫和皇上争理”,却忘记了她祖父说过的“莫和皇上争利”。
就听元亨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愿意,就回去吧!”
而后他就闭紧了嘴,再不发一语。
萧雨:“……”果然是她姑母的儿子,翻脸之快和她姑母一样一样的。
哎呀,这是什么节奏?
这是月余不见,就忘记了她表哥是个善变皇帝的节奏。
萧雨的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