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就又披了大氅出门去了。他留了阿忆护着她,另三人则已好几日不见踪影。
阿忆对苍郁来说,一直是个极其神秘的存在。这个女人眉目清淡,面相十分奇特——虽说她原本就不太擅长识人,可她若是费心去记,还是能记得的;再不然每日看见,也不会忘记。可唯有阿忆,苍郁每回看到,都要先想一想她是谁。
阿忆的脸能令她想起许多人,可也十分容易遗忘。
姬杼下令叫阿忆守护苍郁,阿忆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去如厕,阿忆也会在门外守着,更不用说别的,只夜里姬杼回来了才离开。
阿忆从不多话,或者说,只要苍郁不问她,她绝不会开口;若是苍郁问了,她若能在十个字以内回答,绝不会说十一个字。
她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可又让人强烈地感觉到她无处不在,令苍郁时时要担心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被她看在眼里。
“还是叫阿忆去护着你吧,我如今整日不出门,府里人也不少,应当不会有事。”某天夜里,苍郁同姬杼商量:“倒是你,整日在外面,身边还是多些人比较好。”
“每日炮弹轰鸣,难说不会波及到州牧府,你身子弱,须得有个可靠的人在你身边。何况城里有奸细,朕不放心。”姬杼拒绝了。他的拒绝本在苍郁意料之中,但她没有想到,祁州城里会有奸细。
“祁州人不是都恨着世族么?”她不解地问:“如今世族攻城,他们竟还帮着世族?”
姬杼的身份并没有对外公开——世族不敢说,陈复也不敢,而姬杼无所谓。城中百姓只道世族是为着旧怨才来,压根想不到是为了皇帝在此的缘故。
“无论在哪里,总会有小人和例外。”
“那你的行踪,是奸细出卖的?”
“不,若是奸细出卖的,他们不会那么快。出卖朕的应当是西京里的人。”姬杼眼神阴鹜。没有人会容忍自己身边有人心怀叵测,尤其为人尊者,更何况他极度憎恨谎言。
苍郁一看便知,若那人被他逮着了,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但那人一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绝不会让姬杼有活下来的可能。
“若是西京的某个人,他会拦着玄甲军,不允玄甲军南下么?”苍郁想到严重的问题。祁州人数与世族私兵人数相差甚远,如今最可依靠的就是千里之外的玄甲军,但若那人不想让姬杼活着,在西京围剿了玄甲军呢?
“他一定会拦着,但也一定拦不住。”姬杼宽慰她。他没有说的是,为此世族才会纠集这么多人围攻祁州——他们时间不多,必须快攻,在玄甲军抵达之前破城。
可他不说,苍郁也能想得到。
城外每日炮火轰鸣,每一颗炮弹袭来,都会发出极大的声响,紧接着是剧烈的震动。人们的尖叫与喧闹、小孩子的哭声和急于破坏安定的炮弹声融在一起,夜里姬杼回得愈来愈晚,睡得愈来愈少,足以明了外面那帮人打算怎么做。
若是能阻截玄甲军,他们只需将祁州围起,等它弹尽粮绝,而不会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因为这样做,一定会令惊扰到整个南方,消息迟早要传到京城。久不见皇帝陛下的人们也未必能再继续被隐瞒下去。世族的势力大不如前,他们的逆行必将遭致人们的愤怒。
所以,必须快。
玄甲军便是长驱直下马不停蹄,少说也得二十天才能抵达祁州。而以姬杼的城府,这些日子以来,玄甲军未必当真留在京城待命,那么留给世族的时间,至多只有十多天。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世族私兵被姬杼派遣去了吴国,他们仍凑足了四十万人强攻的原因。
在祁州这几天,对苍郁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曾经她一生里最抹不去的阴影是苍氏主家强行将她和母亲带走,那么多人,她们根本无处可逃。直到大炮的呜鸣不绝于耳,风中都夹杂着城外厮杀的叫喊与血腥,她才开始觉得那时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几十个人,并没有要人命的心思,同现在根本不能比。
丫头仆妇们私底下会悄悄说哪里的城墙被炸塌了,哪里的房屋受到了波及,乃至为此战死了多少人。祁州不缺兵器,但祁州人无论财力物力同联手的世族如何能比?便是武器也比人弱三分。
苍郁未曾出门,不曾亲眼瞧见;阿忆也不允她出门。她一直叫苍郁呆在外间,因为每到此时,房子就会像要被炸塌掉一般,外间好逃命。
所幸房子很稳固,一直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