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姬杼的御辇很是宽敞。姬杼穿着一袭素色的袍子,抱着手炉正靠在软枕上看书;苍郁在他身边坐下,他眼睛也没抬。
“我们要去哪里?”苍郁问他:“作什么一定要穿得这么素净?”
姬杼略略抬了抬眼:“皇后猜猜看?”
“白马寺?”苍郁想了想,给出了自认为最可能的答案。
“还须朕提醒才知道,皇后变笨了。”他继续嘴欠着,视线又回转到书上。
苍郁扭头望向窗外,不同他一般见识。
御辇驶出宫门,又换了一辆不那么起眼的普通辇车,只不过内里的舒适程度不下于御辇。
“微服私访啊?”苍郁好奇地问。
“御辇出行须得玄甲军开道,太惹眼。”姬杼简单解释了一下,又警告道:“朕与皇后是去白马寺祈福的,皇后回去后可别说漏嘴了。”
“放心,不会的。”苍郁了然。就算顶着祈福的名头,也未必需要换辇车,他的目的一定不止是去白马寺。
若叫朝臣知道皇帝陛下在斋戒前溜出宫胡吃海喝,来年春天一定是姬杼最难过的一个春天。
“陛下既然要出宫,那能不能顺便捎臣妾去个地方呀?”苍郁小心翼翼地问。
“皇后想去哪里?”姬杼审视着她。
“去探访一个故人。陛下若不放心,叫人跟臣妾一道去吧。”
将要过年,卖各色年货及写春联的摊子早早地摆了出来。街道两旁挂起了长串的红灯笼,夜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入宫前,每到这个时节阿娘都会配置一些香丸,夜里出来摆个小摊。阿娘配的香丸味道好闻,烟少,价格也便宜,每次出来不多时就卖光了。”路过七娘子曾摆过小摊的地方,苍郁一时感慨,竟同姬杼说起了旧事。“赚了钱,阿娘会给臣妾几个铜钱,叫臣妾自己去夜市上逛,买些想吃的。”
并不是多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姬杼却也放下了手中书册,认真地听了起来。
“朕年幼时,从来没有机会偷溜出宫,父皇与母后严厉得很,不许朕有丝毫行差踏错。不过宫里会仿着朱雀街,装扮一个小些的集市出来,宫女和寺人都脱下了宫装,打扮成平民模样。但,宫人总是宫人,面上俱是小心翼翼的神色,朕原以为宫外的人也是如此,出来后才知不是。”不仅听,他也少有地提起自己幼时的事情。
“臣妾小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后。”窗外的景色熟悉又充满疏离感。“对臣妾来说,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即使贫困,若能与夫君和和美|美的,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那时的她心里最奢侈的梦便是嫁给连陌当正妻,可她心里知道,以连陌的家世,想要娶她为妻,并不那么容易。
就算顶着苍氏的名头,她一个远房孤女,与连陌也相差太多。
“那样平淡的人生,岂不浪费了皇后的聪明才智?”她说的话着实有些冒犯,但姬杼居然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臣妾并没有陛下说的那么聪明,只不过是被逼得不得不反抗,偶尔有些急智罢了。”苍郁苦笑:“若非阿娘枉死,臣妾未必敢与主家作对,也未必敢同陛下说那些话。”
想起阿娘,苍郁心中一阵酸楚。若是阿娘活着,今日说不得还能同阿娘小聚一场。
姬杼见她落寞的神情,好心提议:“皇后既然出来,是否要去你母亲坟前敬个香?”
“臣妾想,但臣妾不敢。”苍郁摇了摇头:“苍氏处心积虑瞒着臣妾这件事,若臣妾自己露了马脚引起苍氏警觉,先前做的一切兴许就都白做了。臣妾之所以想去寻访故友,便是想托他帮臣妾去做这件事。”
桐水巷前的路隔了多年她仍能记得。记忆里这条路开满各式各样的花,无论走到哪里,都满鼻满心的清甜与芳香。那时心情永远是雀跃的,再烦恼的事,只要踏上这条路便会忘记,只余满心的期待与喜悦。
路的尽头,也永远有一张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脸,眉梢眼角俱是令她安心的笑意。他舞剑的身姿真好看啊,凝神专注的神情也常常令她无法移开视线。
苦海无边,那里仿佛是尘世间唯一的岸。只要她走到了岸上,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伤害到她。
辇车在桐水巷口停下了。苍郁下了车,她与姬杼说好了,叫一个宫人陪着她过去。
姬杼终归不放心。
不过无妨,她只是想同连陌说一句话,看一看他是否依然安好。
然而当她柔软的鞋子方落在有些年月的石板上,转身欲向姬杼道谢,却见姬杼也下了辇车。
“我还是陪阿郁一道去吧。”姬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