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讨回公道,乃人之常情。在云黛出现之前,皇上宠爱慕容贵妃,一来是因为她是慕容家的女儿,二来是她娇嗔、颦眉的娇态与姐姐神似。如今,她的恩宠风光到头了,皇上不会让她再把持后宫。
燕天绝静默不语,眉宇微拧。
风无极道:“皇上何须急于一时?再者,此事没有目击证人,慕容贵妃必定不会认罪。”
燕天绝颔首,“也罢。”
风无极温和一笑,“皇上该回勤政殿了。”
他这话再明白不过:下逐客令,不让皇上再见云黛。
燕天绝何曾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让自己看黛儿,是因为黛儿性命垂危,而今她性命无碍,便不肯再给他们相见的机会。
燕天绝并不生气,高深莫测地离去。
风无极欠身恭送,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了,仍然站在庭苑。
从近来发生的事情看,他没有看错,皇上的心思、城府与他不分伯仲。
云黛初来行宫那夜,皇上特意传他去下棋,不让他有机会与云黛圆房。次夜,皇上跟他说了逼慕容升交出兵权的方法,要他配合在昭阳公主寿宴演一出戏,让满朝文武和慕容升以为他们为了一个女人而撕破脸,君臣情谊破裂。
之后慕容升受伤,他猜到了慕容升的后着,却故意不对皇上明说。皇上不慌不忙,截获西疆传来的假消息,抢先一步派萧将军前去西疆接管驻军,稳定军心;尔后,他亲临闲月阁,迫慕容升交出兵符。
或许,很早以前,皇上就在部署这一局了。
皇上的智谋,不亚于他这个燕国机变无双的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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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殿。
一张密函从青葱似的指尖飘落,慕容贵妃呆若木鸡,面色惨白。
爹爹失去了兵符!慕容家失去了三十万兵权!
那么,慕容家要失势了吗?
不!爹爹心高气傲,怎会让慕容家失势?爹爹一定有法子再夺回兵符!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兰香见她如此,担忧不已。老爷差人秘密送进来书函,究竟对娘娘说了什么?
“没什么。”
慕容贵妃敛了冷容,恢复了一贯的傲气,将书函放在烛火上烧。
兰香又道:“奴婢打听到,风大人的十九夫人午时醒了。”
慕容贵妃心尖一抖,卷翘的眼睫轻轻地眨。
那么,皇上一定知道云黛落水与自己有关。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安静?云黛没供出自己吗?
“去长乐殿。”慕容贵妃站起身,太后仁善,应该会看在慕容家保家卫国的功勋上护自己一次。
兰香扶着主子正要出去,却见殿外涌来大批禁军。
腰挂宝刀的禁军将未央殿的殿门围起来,阵仗吓人。为首的杨统领走上前,手按宝剑,欠身道:“贵妃娘娘,卑职奉皇上的命来保护娘娘。娘娘中了暑气,凤体不适,即刻起在未央殿休养。卑职定当尽职尽责保护娘娘安危。”
看着面无表情的杨统领,慕容贵妃的青葱玉手猝然握紧。
这是皇上的禁足令!这是对她的警告!
她抬着下颌,挺直肩背,一步步地走回寝殿,留给禁军一个柔韧不屈的背影。
兰香忧心忡忡地说道:“娘娘,也不知皇上何时才会消气,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贵妃语声冷凉,“去备文房四宝,本宫要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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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养两日,云清晓退烧了。
问了若锦,她才知道,是慕容焱救了自己。
世事当真可笑,慕容贵妃置她于死地,兄长却救她一命。然而,在她看来,一码事归一码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慕容贵妃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皇上将慕容贵妃禁足于未央殿,是便宜了她。
由于后背的伤口裂开,身子又虚,云清晓多养了五日才下榻。
这日午后,日头没那么盛了,凉风乍起,若锦扶着她在园子里散步。
一池的夏荷渐渐凋谢,紫薇依然繁盛,一树娇艳靡丽。
风过广袂,凉意蔓延。再过几日,秋凉便来了。
“十九夫人,风越来越大,不如回去用膳吧。”若锦劝道。
“我不饿,再待会儿吧。”
云清晓斜坐美人靠,手里捻着一朵紫薇花,望着四周的碧色与缤纷,凉爽的风吹在身上,很是惬意。
若锦担心她着凉,于是道:“奴婢回去取披风来。”
说罢,若锦回听雨阁。
云清晓双目微阖,听着细微的风声,感受风吹脸颊的感觉。
有脚步声!
她连忙睁眼,看见一个面熟的内监站在面前,“十九夫人,请跟奴才来。”
云清晓跟他来到鸳鸯水阁,内监退下,燕天绝执着她双手,含笑的眉宇点缀了缕缕怜惜,“今日怎么出来了?好些了吗?”
“好些了。皇上何时看见我的?”她柔婉地笑。
“不说‘妾身’了?”他龙颜大悦,笑意从眼角直抵心房,她不再自称“妾身”,就是不再拘泥于已是他人妇的身份,不再抗拒他。
她娇羞地低垂螓首,纤长的睫羽掩不住一汪含情脉脉的秋波。
燕天绝轻揉她纤细的肩,“这些日子清减了,要多吃点儿滋补的膳食,养胖些。”
“胖了衫裙就该穿不下了。”
“你想要多少,朕赏你。”
“不要!”
“为何不要?”他诧异。
“因为……在我心目中,皇上是明君仁主,更是……我日思夜盼的郎君。”云清晓的脸腮红如云霞。
燕天绝明白了,赏她漂亮的衫裙,是以皇上的身份,而她当他是心上人,是郎君,自然不想要皇上的赏赐。他抬起她的下颌,温柔地笑,“郎君也可以送衫裙给自己喜欢的女人。”
她眉目弯弯,轻轻颔首。
忽然,他面色略沉,嗓音亦冷酷,“想清楚了吗?当朕的女人,可不容易。”
她眉心微颦,不解地看他。
“朕政务繁忙,即便有心护着你,也没那么多闲暇。你必须有自保的本事,还要有反击的能力,否则,无论是在左相府还是在后宫,若无心思、手段,不出三五日,你便香消玉殒。”
“我明白。皇上说过,只有变得更强、更强,才能好好活着。”云清晓庆幸,她所爱的男子,胆识、品性、谋略皆胜过常人,注定是绝无仅有的帝王之才。
“只要你与朕执手,便能对抗所有人!”
燕天绝的话极具煽动人心的力量,感染了她,她热血沸腾,痴痴地看他。
他紧紧抱着她,倾尽满腔柔情。
她全心全意地感受这副铮铮铁骨里的浓情爱意,筋骨都酥软了。
他双臂略松,暗沉的黑眸低下来,唇瓣相合。
却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道清朗的喊声:“臣,拜见皇上。”
是风无极。
云清晓退开几步,耳根和脸颊轰地热起来。
不能一亲芳泽,燕天绝气得想揍那个搅和了好事的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往外走去。
“听闻臣的十九夫人往这里来了,臣来接她回去。”风无极像一阵风似的踏进水阁,清逸如诗。
“方才在外头遇见,便闲聊了两句。”燕天绝说着场面话,瞪他一眼便往外走。
“恭送皇上。”风无极扬声道。
云清晓从窗扇望出去,皇上渐行渐远,而若锦站在外头,绞着衫角,忐忑不安。
风无极语声冷冽,“不想回去用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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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听雨阁,两人默不作声地吃了晚膳,之后各自回房。
若锦见十九夫人面有不悦之色,多少猜到一点儿,于是道:“十九夫人,奴婢在半途遇到大人。大人说找你,奴婢便如实说了……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云清晓淡淡道:“你没有错。”她拉若锦坐下来,捉着她略显粗糙的手,“我知道你有疑问,但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明白吗?”
“奴婢……明白。”可是,若锦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和皇上纠缠不清?
“若锦,从你撑伞为我遮雨,从你为我送来糕点热茶,从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便不再当你是下人,真心当你是妹妹。”云清晓真挚道,杏眸里的水泽流光莹莹,“此生此世,若我荣华富贵,你便荣华富贵;若我落魄如乞丐,也必让你温饱无忧。”
若锦愣住了,半瞬,泪水狂涌而出,如倾如泄,“十九夫人,奴婢何德何能……竟得你如此厚爱……”
云清晓拭去她脸庞的泪水,“往后,我们姐妹俩便在左相府相依为命。”
若锦郑重地颔首,坚决道:“从今往后,若锦的主子只有一人,那便是十九夫人。”
云清晓抱住她,“好妹妹。”
一番姐妹浓情之后,若锦为她擦身。
云清晓躺在寝榻上,“今晚你陪我睡吧。”
“这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你忘了我们方才说的?”
“好吧,那若锦睡在这头。”若锦笑道,自去吹熄烛火。
寝房暗下来,她正要躺下来,却发现十九夫人眉心紧蹙,身子蜷缩如虾仁,光洁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惊骇得芳心大乱,“姐姐,何处不适?是不是伤口疼?”
云清晓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眨眼而已,五脏六腑就剧烈地痛起来,好像有一股气流在体内乱窜,痛得难受。
若锦灵光一闪,匆忙往外走,敲响了大人的房门。
风无极疾步赶来,捉了云清晓的手,搭上手脉,无一丝一毫的慌乱。
她心思一动,莫非他懂医术?
“你去外面守着,没我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他吩咐道。
“是。”若锦连忙出去,关了房门。
“我这是……怎么了?”云清晓问,五脏六腑又胀又痛,像一只越胀越大的球。
风无极扶她坐起身,要她背对着自己,她有气无力地问:“做什么?”
他的掌心印在她肩背,眼神清冽。
顿时,一股醇厚的真气汇入她体内,压制住那股到处乱窜的气流,顿时舒服多了。
慢慢的,她阖上双眸,心头却浮出一个疑问:他竟然愿意消耗真气为自己疗伤?
“收敛心神。”
风无极语声清冷,也闭上眼。
云清晓不再胡思乱想,只觉得脏腑里那股古怪的真气慢慢消失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他收掌,她看见他的额头有细小的汗珠,“为什么我体内有一道真气?”
“早点歇着吧。”他站起身,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是那日我落水溺毙,你输入我体内的?”云清晓清楚自己的内功修为,不可能有这种与自己完全不能相容的真气。
“我用另一道真气化解了,此后你不会再有这种情况。”风无极背对着她,一身清冷。
“大人为什么救我?”
他忽然转身,轻捏她尖巧的下颌,笑得邪气,“你是我的女人,救你还需理由吗?”
云清晓拂开他的手,“大人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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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两日。
若锦说,一大早,大人便陪皇上去北边林子打野味,要到入夜才回来。
云清晓从锦盒里取出玄武晶石,细细地摩挲。
师父、师娘,眼下徒儿不能做什么,但有朝一日必定会你们报仇!
若锦把昨晚燃尽的安神香拿出去倒,忽然,玄武晶石发出红色的光,一会儿强一会儿弱,古怪得很。云清晓举行高玄武晶石,仔细地看,怎么会这样?
若锦看见了,拿着鎏金香兽靠过来,“这是什么?”
她一靠近,玄武晶石的反应更强烈了。
云清晓让她走远一点,果然,玄武晶石的反应变弱了。
忽然,一个念头急速闪过,云清晓收好玄武晶石,急忙往外走,“跟我去长乐殿。”
二人来到长乐殿,宫娥却说,太后身子不适,卧榻歇息,不见任何人。
云清晓焦急道:“劳烦你跟梨香说一声,我想见她。”
不一会儿,梨香出来了,冷淡地问:“什么事?”
“梨香姑娘,我想问,行宫分发的安神香是不是专门制的?”
“是又如何?”梨香故意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希望她不要打扰太后。
“行宫蚊虫多,安神香可驱蚊虫、可安心宁神,因此,下至宫人,上至大臣、妃嫔都可以去领安神香。换言之,住在行宫的人都会用安神香,是不是?”
梨香点头,不耐烦道:“还有事吗?”
云清晓更急了,“劳烦你通传一声,我有重要的事要亲自向太后禀奏。”
梨香见她当真有要事,便进去通传了,不过,太后不见她。
云清晓只得朝内大声喊道:“太后,妾身有重要的事禀奏。”
梨香再一次出来,传达萧太后的意思,“十九夫人,太后可以考虑见你,但要看你有多少诚意。”
云清晓明白了,萧太后要看自己的诚意,就是要折磨自己。
她毫不犹豫地跪下来,再次扬声道:“太后,妾身真的有要事禀奏。妾身跪求。”
“这如何使得?”若锦又着急又担忧,“十九夫人,你伤病未愈,在这等烈日下暴晒,会让病情加重的!快起来!”
“若锦,你别管我!”云清晓坚定道。
“不如明日再来求见……”
“来不及了。”
云清晓咬唇,虽然骄阳当空,日光晒在身上宛似要掀起一层皮,晒得人发晕,但她一定要尽快面见萧太后。虽然也可以等风无极回来跟他说,但此事关系重大,能争取一时是一时。
若锦陪在一边,看着十九夫人跪了片刻额头上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着她的衫裙被汗水湿透了,看着她的眼眸似闭又睁,看着她的小脸苍白如雪,看着她的身子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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