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炽仿佛在认真思考他话中的意思:“唔,宰相的这番话却有道理。不知宰相要如何处置王安与他的家眷?”
李正炽不再用太傅之衔,而是直呼其名,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朱长贵听了付出感恩戴德的神情,可唇边的那抹笑容看着却甚是刺眼,仿佛是在讽刺李正炽的懦弱无能:“依臣之见,陷害同僚之风断断不能助长。所以臣恳请皇上诛其三族以儆效尤。”
王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御林军见了,冲上前去拼命想要按住他,却不料他竟有如此的气力,挣扎之下将三个人都弹了开去。他不断地叫着“朱长贵,我就算是化作鬼都不会放过你”脸上的神情更是眦目欲裂。他一把夺过了再一次扑到身前的御林军的佩剑,在自己的脖颈间用力一划。瞬间鲜血如泉眼般从他的颈间泊泊流出,他挣扎了两下便咽了气。
只是,他饶是死了,一双眼却是睁着。凸出的眼球和密布的血丝显得甚是凄厉骇人。李正炽见了,无奈地闭了眼,挥了挥手道:“王安已经伏法,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至于王家伏法一事交由吏部处理,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朱长贵的嘴动了几动,终于还是同所有人一起鱼贯出殿。
李正炽的脸上忽而留下一道泪,那泪落到嘴里,满满都是苦咸的滋味。他的声音因为克制而有些不稳:“徐公公,朕便让王安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
徐长海弓着腰,脸上神情亦是淡淡:“昔日皇上也曾问过老奴这样的问题,而事情的结局想必皇上比老奴更清楚。所以说,今日之事的〖答〗案不在老奴的嘴里,而是在皇上的心里。”他顿了顿,才用试探的语气问道:“皇上可要老奴去传楚王殿下?”
李正炽愣了许久,才像是猛然醒悟似的:“不必了,楚王若是有心,自会亲自前来。”
然而这一夜,小皇帝在承乾殿中枯坐了一夜,却始终没能等到李正煜到来。他心中清楚,这一次铩羽而归足以让朱长贵站到〖道〗德的制高点上,短期之内若能有反叛之举,自己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他。而李正煜自然是要避嫌,若是叫朱长贵瞧出了半点端倪,必然会暗中加快动作。
他叹了一口气,颓然地瘫倒在贵妃榻上。这些年,他所坚信的信仰一点点崩塌,理想与现实的天平渐渐倾斜,却终于让他了解到了这些年皇帝与李正煜的不易。他咬着牙关,这条路要走到底,必然要用无数人的鲜血和性命做铺垫,这一切,就算是不忍,也只能默默地装在心底。
第二日上,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冲进王安府邸之内,因为府中部曲的激烈反抗,领头的将军一声令下,所有成年男子都被诛杀。至于府中的女子,刚烈之人不免选择了投湖、投缳之类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未及反应的则被五huā大绑投入牢中,等待她们的命运却比没入长巷的更要悲惨,她们会成为营ji,终其一生都会是任人肆意**玩弄的工具,连所生的子女也会成为贱籍,终其一生都不能入仕为官。
柳长宁听了这消息,忽而悲从中来,幸亏李正煜早有防备,亦步亦趋地守着她,不然非得捅出天大的篓子来。柳长宁如今被他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圈着,正伏在他的肩膀之上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久了,她便像小孩子一般抽泣起来,更显得可怜而无助。
李正煜伸手在她背上缓缓拍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长宁,这时候你就是有再大的怨再大的恨也要忍着,要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牺牲的人会比如今多得多。”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若是想要发泄,打我骂我咬我都可以,千万别憋着,小心伤了身体。”
柳长宁在他的怀中微微战栗,仿佛是受伤的小兽。她的声音隔着重重阻隔,听起来便有些闷闷的:“最该死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么?要不是我自以为是,偏偏要横生枝节,也不至于把太傅拖下水。你会说,太傅是咎由自取,是的,他有这么个结果也是因为自己的野心,那便算了吧。可是王府上上下下这几百号人却是罪不至死。如今瞧着他们的遭遇,我便想起了当年。当年……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平静的清晨,府门前忽而就来了一队兵。祖父和父亲亦是束手就擒,可是合家的女眷、仆从却没有一个逃过这厄运。没籍的没籍,发卖的发卖,从此就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李正煜从没见过她这般软弱的样子,那泪眼婆娑的状态仿佛轻轻一推便要倒了。他想要开口相劝,却连喉头都是涩的:“长宁,长宁,你不用把一切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肩上,此事与你无关。”
柳长宁却是攒足了力气狠狠地摇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听我把话说完。”她紧紧地攥着李正煜的前襟,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过去我总是将朱长贵视作是毒蛇猛兽。他做的这些事却也是禽兽不如,但站在他的角度却是处于自卫而已。如今,不仅对于他,对于王家所有正在经历苦难的人们而言,我才是那个害得他们生无所恋、死无所托的人,我才是那个该被视作洪水猛兽的人。如果我不那么莽撞冲动,如果我可以三思而行,今日的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她说得太过激动,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的话变得断断续续,仔细听了却仍旧清晰:“此事因我而起,我这个罪魁祸首应该一死以谢所有无辜横死的王家人。”
李正煜将下颌抵在柳长宁的头顶,仿佛这样用力地圈着她才不会让她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来。他的声音是浸透了糖水一般的甜腻绵软,然语气中的含义却是斩钉截铁:“王家会惨遭横祸,绝不是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