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捋着胡须,昏黄的眸子里似乎也添了一层笑意,透出些温暖来:“这件事着实是朕的误会,长宁可莫要生朕的气。”
他说着突然起身去扶柳长宁,柳长宁一个不备,袖中的信笺便落在了地上。描着桃花图案的洒金笺纸,一看便知是出自宫内。
皇帝的笑容瞬时凝在嘴边:“这是何物?”
柳长宁彼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这一失手,说不定会拱手送出了唾手可得的幸福。她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头顶,心口处却似压上了千钧重石,令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索性将心一横,摆出一副懊丧的神情:“儿臣思念三殿下,却不得而见,便央了公主暗中传信。想来也是儿臣行事轻佻,定要冒天下之大不为,坏了祖宗的规矩。故而这回信刚到儿臣的手中,果不其然被父皇瞧见了。”她重重地磕下头去:“此事乃儿臣一意孤行,与旁人全无关系,望父皇明鉴。”
皇帝淡淡道:“你然如此,这信朕便替你读一读吧。”
等到皇帝将笺上的字看完,脸上的神情早已缓和下来。他略显尴尬地干干一笑,便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柳长宁扶了起来:“看起来长宁与重光早已是情根深种,如今却要分开,确是难为你们了。这鸿雁传书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还要瞒着父皇,倒让朕差点疑心错了人。”他将手中的笺纸细心地叠起又交到柳长宁的手中:“今后若有什么体己话要同他说,便大大方方地写下来,让身边之人送出宫去便好。”
柳长宁暗暗出了一口气,这才惊觉大冷的天气,自己背上却已被汗水濡湿了一片。她郑重其事地应到:“儿臣遵旨。”
柳长宁笔蘸浓墨,却是踟躇半日久久不曾落笔。她自然晓得今日之事定然是已有人报知了李正煜,但他听了以后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却是不得而知了。她脑中纷乱,笔上的墨汁便淋漓到了笺纸上,险些将那漂亮的洒金笺纸给毁了。她略一沉吟,便将笔锋顺着那墨渍一路描绘成一支并蒂的白莲。她用闺阁体的小楷在一旁端端正正地题了字:“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嘴上的一抹苦笑恰如其分地显示出她如今的心境,这封信不知要转多少次手才能到得李正煜的手中,最重要的便是让他知晓自己这份心意。
先前事发突然,柳长宁未及往深处细想,如今回想起来,背心处却是一阵发凉。自己与阿伊公主自会面道被皇帝撞破,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若要说是机缘巧合,也未免太过于牵强。如若不是,那只能是有人刻意陷害,织好了套子等着自己去钻。这人会是朱昭华还是另有其人?她脑海中忽然灵感乍现,阿伊公主临走前充满担忧又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现在她的脑际。难道她竟然晓得其中的隐情?抑或是此事的目标是她,而自己不過是时运不济,替她挡了这一道暗箭?
柳长宁一颗心原本充斥着新婚的甜蜜,如今却被不期而至的事件扰乱了心境。清清冷冷的时节,她披了披风独自一人坐在长亭之中,那身影看着便有几分寂寥的味道。月湖与假山将整座皇宫分成了两个部分,山的那一头,寂静而幽深,漆黑的夜幕上挂着疏疏几颗星子。周围的星子那样暗淡,更衬得紫微星明亮至极。她想到了父亲说过的那些话,待到自己再一次成为李正煜的妻子,便能沿着紫微星一路回家。
虽只短短一月的时间,柳长宁却像是经历了无数个寒暑,感时伤事、悲秋伤春,都不似她的心境这般沧桑。她想到皇帝的种种作为,便不由得为李正煜捏了一把汗。历来,皇帝都奉行着先扬后抑、明褒实贬的路子,不晓得力争与风光之后是不是会重蹈李正炜与李正炀的覆辙?至于李正煜对她的感情,她早已明了,可前路却依旧渺茫。上一世的李正煜心里并非没有她,可是为了那“不破胡国终不还”的宏图伟业,却依旧牺牲了她。命运这只无情的巨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终究不会总站在她这一边。而重生,也许便是一次渡劫,千辛万苦,未必能摆脱既定的宿命。
她伸手抚着腕上的黑玉素纹镯,细腻的材质触感生凉,戴的久了,更像是有了灵性,当她悲伤欢欣时,仿佛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一般。许多片段滑过她的脑际,虽然模糊,却仿佛透露出许多过去并未注意到的重要信息。这枚镯子,也许比她印象中要重要得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