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诧异,二人虽然严肃,然而语气之中却无倨傲,倒有几分恭谦与敬意。顾寻暗忖道,他二人多半是嘉靖派来监视自己的,然而即便如此,也顶着仆人的名头,自己原是不必这样着急赶夜路来着。
“还没问过,你们二位...怎么称呼?”
“公子唤我们初六与初七便是。”
“这是...你们的名字?”
他二人并无别的表情,另一人例行公事般地答道,“自然。”
顾寻叹了口气,不知嘉靖连夜下此旨意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在马背上颠簸一夜,此时有些咳嗽,已难受得很,好在路上已经渐渐能遇上些许担着扁担的小贩,偶也能遇车马,该是离上周镇不远了。
镇上虽然比不上京城,然而走过那些崎岖山路之后,再看见这市集,已觉得它无比繁华,而更重要的是终于可以落脚歇息了。顾寻三人牵着马在镇里最繁华的街道上走着,终于看见一家客栈,顾寻顿时觉得腿脚发软,已不愿再等哪怕片刻,只想立即沾枕头就着。
初七跟在她左右,初六不知为何落了他们十几步远。
顾寻回头寻他身影,招手喊了一句,“初六,快跟上。”人群那头的初六看见他们的身影,立时点头,快步牵马向他们走来。
这一声“初六”,除了唤来那侍卫,亦使人群中的另一人心弦一颤。
易卿一早便被天枢道人从北斗峰上撵了出来,师父嚷嚷着屋中香油不够,上回赶早市偏偏忘了这一茬,便命易卿再下一趟上周镇。北斗峰地势偏陡,上下麻烦得很,天枢自己懒得下山,眼见易卿日日在山中赖着不愿走,还不如多指使他干些活,便心安理得地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砸响了易卿的门,把自己睡眼惺忪的弟子赶下了山。
等到易卿到了市集,又买过了油,天已大亮,他一个人坐在街边的布棚里喝粥,嘴上吃着早点,心中骂着那牛鼻子老道不干好事。转念又是一声叹息,实在不该让云昭半路下山回去,不然不知省去多少麻烦。
没办法,上周山方圆五十里,只有这一条买卖街。也因此,即便山镇荒凉,此街也一直甚是热闹。
用完早点,易卿起身结账欲走,才迈了三两步,便听得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正是顾寻唤落在身后的初六,难言世上会有这种巧合,因而易卿一时间便僵住了动作,仅是一瞬便心跳骤升,唇齿微张几不能言。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易卿霎时回过身来,长袖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后脚却来不及离地直接在空中打了一个转身——他隔着人群,遥遥望见那人已转身正要远去,只望见她半分侧脸,何况人群往来交错。可是就算是看不真切,单凭那一分侧脸与声音,易卿便将顾寻认了出来。这转瞬里千般思绪涌上脑际,未等他来得及理顺心绪,便听得“咯啷——”一声响,他光顾着看前头,脚下不知踢着什么东西。
易卿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觉一只破碗被自己踢了几步远,那破碗斜斜地滚了一圈,最后翻扣在他的前面。地上散落了十几个铜板,它们咕噜噜滚了老远,最后落在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易卿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侧目一看,顿时大窘——
身旁的一个老乞丐正满脸错愕地望着自己,以为来了个砸场子的。
众人目光一下子全部落在了易卿身上。易卿低声说了句“对不住啊老丈”,便赶紧在众人的眼光中灰溜溜地上前把那碗给捡了回来,顺便又把几个落在近处的铜板也给收拾了,整个过程中那老乞丐一直极为震惊瞪着眼,看着这个风姿俊逸的青年为他收拾好残局。
事毕,易卿半蹲在老乞丐身前,有几分无辜地笑了笑,然后从腰间掏出几块碎银,爽快地丢到那个小破碗中。老乞丐见状,赶紧拾起那几块碎银藏进了自己的鞋后跟,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敢情是被财神爷撞了一下腰啊。老人这才喜出望外地抬起头,而易卿却早已轻快地穿过人群,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
易卿无心顾及旁人的侧目,一路冲撞上前,环顾四周,直到穷尽了此街,心又凉了下来。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顾寻不见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