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化成了水,不,毋宁说是融成了雪,虽然冷清不改,却又平添几分婉约,不若先前那般事事激烈。
这还是他的顾寻么?
或许经历一场浩劫之后,她的变化才如此之大。
而今顾寻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拉着他向屋中走去,易卿只觉得有些恍惚,这场景又有些熟悉,那是多年以前,他被这位寻姐姐拉着在整个府园之中四处游荡,去看她发现的种种奇闻趣事,哪里的蚂蚁窝被掏了空,何处又长了一株奇怪的草叶,还有她藏在树洞里的漂亮石头,这些略显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又在易卿的脑中复现,只是它们太快,太多,还未等易卿回过神来,二人就已经进了屋。
屋中陈设未动,只是那沾了血的床单已经被云昭撤换下来。
“坐,易卿。”
此刻在自己的房中,易卿反而有些不自在,顾寻已经在厅中的桌边坐下。易卿眨了眨眼睛,亦从近旁拖了一个凳子,坐在了顾寻的一旁。
“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他口气中有几分好奇,目光落在顾寻的眸子里,却只有几分无言的欣快。
“其实呢,这件事情,我早该和你说起。”顾寻轻声道,“若是早早提及,也许对你我二人,都是件好事。”
易卿一笑,不由得将右手置于桌面,懒懒地撑起了自己的下颌,微微歪着脑袋,绕有兴致地望向眼前面色平静的顾寻。
一旁的云昭只是望着门外,耳朵却不由得竖起。
“有一件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顾寻的脸上浮现浅淡的笑意,她目光略低,又道,“我听闻顾家四小姐之所以被逐出家门,是因为与情人互通书信,二人书信往来许久,笔下抒怀,方才交付了真心,既是如此,想来那顾四小姐的笔下功夫,也该是不差的。”
易卿眼睛因为奇怪而微微睁大了一些,顾寻如此自然地称自己为“顾四小姐”,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人。
“可是今晚你在徐府里看见我誊写的经文,字迹缭乱幼稚,完全不得章法,如同一个从不沾笔墨的门外汉一般,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易卿与云昭同时一怔。
“确实。”易卿点点头,“但——”
他只道顾寻是刻意为之,被皇帝罚抄了经文,心中不快,才将整卷的字迹写得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顾寻低头,随即又抬眼望向易卿,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此其一。”
易卿沉默,这才真正冷静下心来,认真地看向顾寻。
她见易卿此刻郑重的神情,知道他终于开始听自己的话了,眼中不由多出一分笑意与惆怅,轻声道,“即便我从前说我摔下山崖失了记忆,然而下笔的功夫一旦学了,便如同孩童学了如何握筷、如何讲话一样,除非人变得痴傻,否则便不会忘却,何以近来我连这些过往的习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者,想想我近来我的举止?”顾寻已不再看他,而是同样将目光移向门外,“我既然被顾家人逐出了门,又是因为一件那样不堪的丑事,若想安身立命,自然当去一个人人不认识我的地方,杨家与顾家乃是世交,我又何苦要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冒着被人认出的危险,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说到这里,顾寻又侧目去看云昭,轻声道,“若说我指望着二公子能对我施以援手,因而入府,却也于情于理不合——我明知易卿对我一往情深,不会任我陷入此般困局,又为何要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投入杨府之中做一个门客?现下我与杨家众人也已熟稔了,难道还指望着日后忽然换一身女装,让易卿纳我为妾么?”
易卿心中一痛——他竟一直没有想过,一个已是男儿郎的顾寻,一个已与府中众人熟识的顾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与他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他微微张开唇齿,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止了这言语,顾寻所言,即便再合情理,却仍有几处并不合他的意。
至少,他从没想要让顾寻为妾。
他也没想过要纳妾。
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顾寻目光淡漠地补充道,“此其二。”
易卿忽然一笑,随即目光苍凉地望向顾寻,轻声笑道,“莫非后头还有三四五六七?”
这一笑让顾寻陡然有些伤感,她原以为此事会让自己觉得轻松一些,然而到此刻才发觉,拆穿这身份之后,原来...自己也有些心痛。
顾寻只是小声答道,“没有那么多。”
“顾寻,”易卿目光变得很深,他微微昂起头,望着眼前这个纹丝不乱的顾寻,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