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豫章打开林贞使人递出来的遗折草本一看,只见上书“家父林讳俊,得皇天之恩,卫广宁一隅,整三年矣。其兢兢业业,未敢苟懈,乞报皇恩。治下清明,无欺凌百姓之事;练兵勤恳,无奸滑懒惰之心。……得闲时,养家糊口,经营雕虫小技以乐世人、以安百姓……不幸亡故,遗有余财若干;家无男丁,不敢违律擅专。有云母铺一间,岁入十万,实乃家业之首,今上奉于国,以履绝户之义……附地契、矿点、伎艺各一册……惟愿吾皇四海夷平、五谷丰登、万寿无疆。广宁林氏恭折具奏伏矣,奏,德庆五年二月十一日。”
孟豫章先拿与魏文明,魏文明看了一回道:“甚好,叫人眼红的东西,都上缴了,乃是正途。我原这样想,又怕伤她的心。她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交予了皇家,看谁还敢打主意。陛下素来仁慈,见她忠心,必有照拂。”
孟豫章心道,也是,总不至于拿了人家的钱财,不替人家消点灾。便道:“那我抄录了?”
魏文明点头:“抄吧,一字不差的抄来。有些措辞不妥的,也无须修饰了。不甚严谨才提醒陛下哩,若非闺阁女子字迹不好外传,就这样直接呈上也未为不可。如今的规矩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孟豫章便原原本本抄录一遍。众人看了一回,见云母铺子敬上了,心里叹上一叹而已。事已至此,谁都想要,谁也不敢妄动,交予圣上决策,倒是个好主意。林家小姐也算七窍玲珑心了。
入夜,寒风呼啸毫无春意。林家的事至此算尘埃落定。林贞夜不能寐,起身胡乱穿着件披风,一个人走进灵堂。灵堂很冷,守夜的仆从早守着火炉打起盹来。林贞掀开帘子,望着内里昏暗冰凉的棺材眼睛一酸:“爹爹……”
风吹过门缝,发出令人恐惧的呼啸之声。林贞抚摸着棺材,触手冰凉,却觉得无限温暖。靠着棺材的木板滑下,跌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爹爹,我今日把云母铺子交上去了,没有男丁的人家,家产要官收。我不敢叫他们来抄家似的走一圈儿,只能先下手为强。爹爹,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爹爹,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提了云母之事,便不会让你遭此横祸。都是我的错,爹爹,你回来打我好不好。爹爹,我真想回到两年前,我什么都没说的时候。或许这样,你就可以长命百岁、无疾而终。
爹爹,贞娘好想你。你再起来喊我一句,再喊一声贞娘好不好?爹爹,我好想你,你别丢下我……爹爹,爹爹……贞娘被人欺负了,你快来救我……别走好不好……爹爹,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忽然,一方帕子出现在林贞眼前,林贞心里一阵狂喜,伸手抓住:“爹爹!”
待看清来人之时,又颓然的软倒在地,不由蜷缩起身体的靠棺材近一点,再近一点。
孟豫章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林贞伤痕累累的双手,忍不住轻轻拂过:“很痛吧?”
林贞不想答话,她只想再陪着她爹,静静的呆一会儿。
孟豫章挨着林贞坐下,道:“我娘死的时候,都没人许我这样陪我娘呆最后一程。都快忘记我娘的模样了。”
“贞娘,哭够了便罢。哭坏了自己,你爹不心疼么?”
林贞拿脸蹭了蹭棺材道:“我今日才得安生哭一场,你先出去。”
孟豫章怔了一下,才道:“我会好好待你。”
“这里阴气很重,你先回吧。”
“我陪着你。”
“我想跟爹爹说说话。”
“我陪着你。”
林贞怒道:“出去!”
孟豫章不为所动:“我陪着你。”
林贞哭起来,用力的推着孟豫章:“出去,出去,出去!”
孟豫章一把将林贞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我陪着你,日后……别怕……”
从林俊亡故至今,一直一直都是林贞一个人绷着。无人安慰,无人依靠。霎时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里,被紧紧抱着,安心,弥漫开来。孟豫章的手,一下一下的直击她的心头。林贞想起了林俊那年温暖宽阔的背,想起了林俊无数次楼她入怀的溺爱。即使孟豫章一样抱着,可林贞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她爹那样爱她了,再也没有了……没有什么可以挽回已发生的死亡,哭泣,无非是活人的宣泄……而已。
林贞哭至沉睡,孟豫章背着她回房。一摇一晃间,林贞恍惚中以为是林俊背着她,甜甜的笑着,睡的更沉了。
林贞再次醒来已是正午。双福端了水过来替她洗漱,柔声道:“姐姐大半夜的溜出去,凉着了怎么好?家里虽都是自己人,那宣宁侯世子也未必同我们一条心,叫他看见更不好了。若是想去看爹,带上两个人去便是。”
林贞低头不语。
双福叹道:“姐姐,行百里者半九十,听我一句劝吧。姐夫来了,事还未完。你若病了,家上下人等又靠哪个?”
林贞道:“昨晚,他送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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