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吁了口长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这鞑子公主既不杀他,也不拆穿他,必有所图,一时间却又猜不出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又想,自己对济安太子一无所知,就连女真话也说得不甚流利,既连这黄毛丫头也瞒不过,明日又如何骗得了金国的皇帝、皇后与满朝文武?满腔壮志登时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路上思忖的种种复仇大计,现在想来未免幼稚可笑。
将心一横,罢啦罢啦,横竖已是骑虎难下,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有昂然一闯了!脱去衣裳,双手撑住桶沿,翻身浸入热水之中,顿觉浑身大暖,烦恼尽消。
他闭上眼,枕着桶沿,白汽蒸腾,如浮云端,说不出的轻松舒泰,这久违的滋味,就算是天堂也不过如此了。忽然记起儿时浸泡药汤时,真姨娘总是坐在身边,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搓揉双腿,鼻子又不由得一酸。
“山城足薪炭,烟雾濛汤谷。尘垢能几何,翛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脱去羁梏,洗尽荣辱,身安一床足?
这一日车马劳顿,疲乏已极,胡思乱想了片刻,困意上涌,不知不觉竟靠着桶壁睡着了。
梦中天蓝如海,完颜苏里歌与完颜亮并骑马上,朝他嫣然而笑。他又惊又急,大声呼喊着朝她奔去,她却又倏然变成了小青,和王重阳携手走在女帝山的白塔下,天池与碧空连成一片。听见他的叫喊,她没有转身,却与王重阳相视一笑,翩然跃下了悬崖。
待他追到崖边,朝下望去时,云霞缭绕,凤凰盘旋,她却又成了楚青红,红衣鼓舞,正和林灵素并坐在“花潮殿”里抚琴,对他的叫声置若惘闻。
大风吹来,落英缤纷,转眼间,崖壁上的繁花又幻化成了西湖边的三月花海,两人又似变成了真姨娘与父亲,正站在湖心小亭朝他招手。他热泪滂沱,不顾一切地踏波冲去,他们却又如云烟消散了,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北海的浮冰上,寒风彻骨,茫然不知所往……
“好孩子,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心中一震,转头四望,叫道:“额娘!额娘!爹!”海上却波涛汹涌,大雾重重,什么也瞧不见。
脸上忽然一凉,一点、两点……似有雨珠落下,接着肩膀又似被什么紧紧箍住了,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额娘在这里,额娘再也不离开你啦!”
“额娘!额娘!”他又惊又喜,猛地睁开双眼,却见烛光摇曳,一个陌生的女子正紧紧搂着他,满脸玉箸纵横,悲喜交织。四周站了数十个人,全都鞑子装扮,有的面熟,有的面生,或惊或奇或疑或喜地望着他,神色各异,窃窃私语。一时间恍惚莫名,不知身在何地。
完颜乌禄与王重阳并立在那女子身后,见他茫然四望,忙上前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殿下,皇上和娘娘看你来了!”
许宣一凛,这才陡然记起所有一切。此时最多不过子时,原说鞑子皇帝明早才到,想不到竟连夜赶来了,就连金兀术、萧抱珍也都赫然在列。
眼前这女子辫发盘髻,戴着羔皮黑帽,缀满金珠,身着紫地云凤金锦绵袍,眉目如画,贵气十足,想必就是金国当今的皇后娘娘裴满氏了。
她左侧站着一个男子,身着蓝底云龙暗花缎绵袍,貂帽狸领,玉带横腰,眉毛浓密斜长,双眸灼灼,就像一只凶暴的鹰隼。目光相接,许宣莫名地涌起一阵寒意,旋即定住心神,迟疑道:“汗……汗阿玛?”
那男子神色大转柔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仍有些怀疑,喃喃道:“济安?你……你真是济安?”
公主上前挽住那男子的手臂,右手“滴溜溜”地转动着那枝翡翠玉笛,笑道:“汗阿玛,这笛子是你当年赐给我,我又送给了济安哥哥,除了他,天下谁敢执有此物?你再瞧他左肩胛下的马蹄形青黑胎记,还有右腰上那刀形朱砂志,眼熟不眼熟?”
裴满氏扳过许宣的身体,颤抖着抚摩着那两块胎记,用浴巾擦了几遍,忽又紧紧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不住地叫道:“济安!济安!我苦命的孩子!”
许宣被她勒得险些透不过气来,明知她不是自己的母亲,见她如此动情,仍不免有些心酸,暗想:“如果真姨娘还活着,见了我,必定也是这般。”不由自主地抱住她,叫了声“额娘”,泪水盈眶。
那金国皇帝完颜亶双手抓住他与裴满氏的肩膀,用力地摇了摇,哈哈大笑道:“不是做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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