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一些老茧,处处都保养得很好。她凑在苏清身旁仔细的观察,从头发丝到脚尖,一处也不肯放过。
直到确认了她这些年,确实没有受过什么大苦,便才放下心来。“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你都已经跟姑姑差不多高了。”
苏清这么多年来,一直是非常孤独的,突然有个长辈这么关心自己,只觉得好不真实。
这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了,让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苏清乖巧的回话,“姑姑却还是如从前那般貌美,我们俩站在一处,别人只会说我俩是孪生姐妹,绝对猜不到我们居然差了一辈。”
“这小嘴真是太甜了,说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芸娘虽然高兴,可还没被这喜悦给冲昏了头脑。
只见她眉毛一横,询问苏清,“你堂堂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沦落到天香书坊当了花-魁娘子呢?你伯父他是不是知道你还活着?”
苏清摇了摇头。
她决定不跟芸娘说实话,如果她要是说实话,必定会牵扯出她的暗卫身份。现在福兴会的人,还躲在暗处,她目前任务艰巨。
“当年我们家遭劫,我娘将我藏在了暗墙内,我醒来后便将什么都忘记了。是天香书坊的鱼先生将我救了,等到后来我的记忆渐渐恢复之时,我已经成了天香书坊的头等姑娘。我不敢与伯父相认,我如今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回苏家呢?”
芸娘叹道:“苏家这规矩,真是害人不浅!”
苏清问:“姑姑为何这么说?”
芸娘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毕竟这也是她从前的伤心过往。
苏清看芸娘不回答,又接着问,“当年,姑姑被马贼捉去,我们都以为你是被祖父灌了毒药,却没想到如今姑姑还好好地活着,嫁给了天下第一首富沈大善人。”
芸娘摇了摇头,叹道:“你当时年纪太小,还不知道,我跟你姑父,是私定终身的。可你祖父是个老顽固,他觉得沈家不过一介商贾,高攀不上百年苏氏的名号,非要将我许配给他人。我这是没有办法了,便假装被马贼糟蹋了。我知道你祖父是个假道学,他宁肯要一个死了的女儿,也不会要一个被马贼糟蹋了的女儿。那假毒药也是你祖母为我准备的,他们埋在祖坟棺材里的,不过是一具木头而已。除了你祖父以为我死了,你祖母、伯父、和你爹娘,都知道我的下落。他们只不过是顾及着苏家的规矩,不肯与我光明正大的相认罢了!”
苏清自己也深受苏氏一族的家规所害,便十分的明白芸娘之苦。
芸娘又说了几句话,脸上便开始有些疲倦之色,苏清知道她这是累了,跟芸娘告辞,回自己的香雪阁去。
因为芸娘出身于苏家的身份,在沈府一直是个秘密,所以苏清是沈夫人侄女的身份,也不能随意公开。
这一切,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苏清正好也不想对自己的来处详加说明。
沈府的下人们有些失落,夫人是将天香书坊那位叫过去了,后来也没从正房传出来什么惩罚的音讯。现在香雪阁里住着的这位主子,也没见她少个胳膊少块肉什么的。
明月居这头,其实也是急得跳脚的,可齐羽霓也不能立刻就去香雪阁打探消息,这样显得她太沉不住气了。
到了第三日,齐羽霓再也忍不住了,用过早膳便匆匆往香雪阁走去。
从明月居到香雪阁,要经过一个大花园。
沈府的花园很大,羽霓小的时候,就在这花园里迷路过。不过现在的她已经长大了,又因为在沈府生活多年,这沈府的花园就算是再大,她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方向。
她走的是明月居通往香雪阁最近的一小道。当初造花园之时,工匠要修建这条小道的原因,就是为了要伺候那些假山上的花花草草,这条路平时除了伺候院子的下人,是没有其他人会走的。
若是平时,齐羽霓会走另一条平整的路。
可是她如果不走这条小道,也许就会错过了摆在她眼前这个画面。
她的表嫂芸娘,居然和天香书坊的苏清,两人非常亲密的在一处赏花。这可有些奇怪,这两人不打起来就好了,怎么会如此亲密?
羽霓把苏清当做了同盟,心里十分佩服她的手段,同时也好奇她用了什么手段才把表嫂哄得这么服服帖帖。
她索性就躲在了那假山后面,想听听苏清是如何跟芸娘相处的。
苏家的人好饮茶,所以芸娘和苏清也煮得一手好茶,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煮茶的水也是小翠一早就从明月湖的荷叶上,采回来的露珠。
下人将红泥小火炉、茶具、煮茶的水以及相关的器皿递了上来。
芸娘浅笑,“平素都是我给别人煮茶,今日总算有人给我煮茶了!”
苏清害羞道:“娘亲常说,姑姑是茶艺高手。今日我在鲁班门前耍大斧,等会儿您别笑话我就成了”
苏清自陶罐中取出露水,放入紫砂壶中。红泥小火炉中的火早已经被下人烧得正合适。
待水底起了浮纹,苏清取出第一道水过滤茶叶。
“这茶叶也是不可多得的,就是皇宫里的贡品也比不上。要得此茶,得看天意,正好今年的清明雨水不多,才得了这四两的头茶。我们沈家的茶园,就数这一株茶王的茶品最佳。”
苏清一边听着芸娘絮叨,一面静心伺候茶水。
等她将第一道水拂过之后,炉子里的水正好滚了一滚,苏清便取出第二道水来泡茶。
整个泡茶的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没有片刻迟疑。
浅碧色的茶水静静的躺在乳白色的茶盏中,茶盏的底部是一株青莲,茶盏的颜色和茶水相互交融,更彰显了茶色的清宁和芬芳。
芸娘细细的品茶,良久后才说道:“我常年品茶,练就了一套从茶水中观人心事的本领,你的煮茶的步骤看似完美,但仔细品过之后,却觉得茶中仍缺了一味,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清摇了摇头。
“缺乏一味从容。”芸娘与苏清相认后,觉得苏清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孩子还这么小,就有这么多心事,作为姑姑的她非常担心。
芸娘放下茶盏,继续对苏清说道:“对于你的过往,我看你也不愿意多说,便也就不问了。你入了沈府后,受的那些委屈,我都知道了,从今以后有我在你身旁,你再也不会受委屈了。好孩子,善财和红玉的婚事,我要多谢谢你呢!”
苏清微笑着回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足言谢呢!”
芸娘不可置否,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可奈何。
“羽霓从小在沈府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若不费一番唇舌之力,如何能说服她同意善财与红玉的婚事。”
苏清噗嗤一笑道:“那是你们都不愿意与她多做计较,而我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对她那样的人,先要投其所好,然后再去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过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她自己便松口要成全善财和红玉。您要是知道,我是才怎么说服她的,只怕您会骂我的!”
芸娘被苏清勾起了兴趣,“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听听你究竟是怎么说服她的?”
“我跟她说,你先在夫人面前认错,等你在府中重新站稳了脚,再伺机而动。我跟她说,男人都是会*的猫,你比夫人年轻,总能等到机会的……哎,打我干嘛,是您自己让我说的啊!”
芸娘拍了苏清一下,斥道:“你人不大,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倒是不少!还去教她这些歪招,还嫌我这里不够乱啊!”
苏清抱怨道:“你刚才也说了,她这人难缠的紧,我只能想出这个主意。就这个,她还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呢,我千方百计的引着她跟着我的思路走,结果她到最后才松口,说要成全善财和红玉的婚事来讨好善财,想让善财以后多帮帮她……您眼睛这是抽筋了么?怎么老是眨啊眨的,要不要我帮您吹吹……”
芸娘神色尴尬,将头一偏,小心的提醒苏清,“你看看后面。”
苏清回头一看,只见齐羽霓就站在了她的身后,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了,将她们的话听了多少去了。
羽霓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她将苏清当做了同盟知己,枉她还为苏清担心了几日,谁知道表嫂一回来,她就把自己给卖了。
听苏清说起自己时的神色,就像是在谈论一个傻瓜那样,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
羽霓冷笑道:“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原来你那日来讨好我,不过是因为红玉。原来我在这府里的地位,还不如善财和红玉。哈哈哈……多谢你们,总算是让我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芸娘原本只把羽霓当做个孩子,若不是那天她拿着沈惟善的腰带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没有生出要将羽霓赶走的心思。可是婉柔说得对,自己迟早会年老色衰,沈惟善就算是个不吃腥的猫,他也防不住,有人三番五次的自荐枕席。
芸娘站了起来,走到羽霓面前,语气中含带不屑:“你要是真明白了,就快点回你齐家去。要是你还想留在沈家,那也简单。只要你乖乖的呆在明月居当你的表小姐,我可以好吃好喝的当菩萨一样供着你,若是你再整那些幺蛾子,可别怪嫂子对你不留情面!”
羽霓听了这话,身子晃了晃,喃喃道:“我领了嫂嫂的情!看在小时候嫂嫂对我照顾有加的份上,我也劝嫂嫂一句,这女子甚有心机,希望嫂嫂日后不要吃亏才好!”
说完这句话,羽霓回身离去,脚步间踉踉跄跄,好像随时就能摔倒一般。
苏清叹道:“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今日算是受到了打击,只希望她真能幡然醒悟。她这个人,心地不坏,只是有些爱钻牛角尖罢了。”
芸娘拧眉,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你看着吧,她要是将你当做了自己的敌人,可觉不会像你这么宽容,何况还有个屎壳郎在后面当她的助力!”
“小姑姑说的是二老爷?”
“不是他还有谁?”说起沈惟良,芸娘就特别窝火,“在这府里,每次他们闯了祸,最后都是由我来收拾烂摊子,我迟早有一天要死在他们手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芸娘不过是随口抱怨而已。
此时的苏清和芸娘,都未想到“一语成谶”这个词,然而命运就是这般的神奇。
暗自神伤的羽霓回到明月居,她的大丫鬟灵玉看出了羽霓神色有些不自然,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羽霓,只能让人去请沈惟良过来。
沈惟良运送黄河赈灾物资刚回来不久,刚才他来明月居的时候,羽霓出去了,便交代了灵玉,等羽霓回来便即刻通知他。
沈惟良从山东带羽霓最爱吃的玉米煎饼登门,他对着羽霓邀功道:“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羽霓像个木头人一样静坐,不接他的话头。
沈惟良早已经习惯了羽霓对他爱搭不理,便有自顾自的说道:“羽霓妹妹,你这又是怎么了,一幅不高兴的样子。谁欺负你了,你快跟二哥说,二哥去给你解气!”
齐羽霓白了他一眼,脸上明摆着一副不信任的模样。
沈惟良“嘿黑”笑了一声,十分认真的说:“你别不相信二哥!你上次不是说,让我帮你报仇么?二哥我得了高人指点,将你们齐家的家产已经收回来了,齐家那两个老不死的,此刻性命就捏在哥哥手里,你说说,你想让他们怎么死,哥哥都听你的!”
羽霓明摆着不信他的话,“你去了一趟山东,别的本事没看见,这吹牛的功夫倒是渐长了!”
“事情是这样的!”沈惟良见羽霓不肯相信自己,便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自己交代了一番。
“我们不是去山东救济灾民么?这水患过后,处处都有瘟疫之事。这次我们沈家运送的物资里,就有大量治疗瘟疫的药材。在当地,有个叫福兴会的教会,他们教会里有个神医,正好非常需要我们的药材。在赈济灾民的时候,我们常常接触。这一来二去的,就十分熟悉了。二哥我心里为了你的事情愁啊,那位神医看出了我的心事,便问我为了何事烦恼。我将你的事情一跟他说,他就拍桌子跟我保证,这个事他能帮我的忙!昨日,我人还未进家门,就接到那位神医的书信,他将齐家的地契和产业,全部都交给我了。你要是不信的话,我陪你回齐家一趟,看看是不是我说的那么回事!”
羽霓听她说得煞有其事的,半带疑惑,半带相信的问,“真的?”
沈惟良拍着胸脯保证,“是真的!”
当初羽霓家里,父母突然病故,产业全部都落在了叔父和叔母的手里,弱小的她也被叔父叔母虐待。
后来被舅舅接回了沈家之后,羽霓也跟沈惟善提到过报仇的事宜,
可是沈惟善当时只是叹气,并不做任何保证,当时的羽霓人小,不知道沈家和齐家的实力有多大悬殊。
羽霓越长越大,知道了沈府如今富甲天下,要收拾一个齐家,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表哥却非常忌惮齐府。
如今这个草包一样的二表哥沈惟良,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齐家给扳倒了,心下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更多的是吐气扬眉!
芸娘吃定了她无处可去,便将她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今日沈惟良却给她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这真是雪中送炭的好事情啊!
羽霓当下便吩咐灵玉去收拾细软,即刻就想离开沈家。
沈惟善听到羽霓要回齐家的消息,觉得非常吃惊!他有心想要挽留,却被芸娘给拦住了。
芸娘跟沈惟善慢慢分析,“齐府住着的是她的亲人,就算她叔母会虐待她,总还会有祖父祖母给他做主,齐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我们沈府在,也不敢太为难她。就让她回去住几个月,要是她在齐府过得不好,我们再去把她接回来就是了!她已经长大了,将来总要嫁人,也要学会处理这些人情世故,难道你还真想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你看你,我什么都没说,就引来了你这么一长串的话,这孩子从小就失去父母,我是觉得她也太可怜了!”
“我们家婉柔不也是从小就失去父母双亲,也没见她长成那副蛮横的样子,由此可见,羽霓长成如今这不可一世的性格,跟你的纵容有很大的关系。说道可怜,婉柔才是真可怜啊,你别看她现在总是笑着,其实心里面指不定有多苦呢,她到现在还总对我藏着掖着,不肯跟我提及太多过去的事。”
看芸娘越说越情绪低落,沈惟善连忙说道:“孩子现在不是在我们身边了么?你别愁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展云飞,他几次三番的找借口来探望婉柔。等下次他再来沈府捣乱的时候,我们可要好好的考验考验他。若是他靠得住,便将婉柔许配给他吧!婉柔这孩子从小命苦,为了她的将来,我们要好好替她筹划一番才是!”
芸娘见沈惟善这么说,心里十分宽慰。
也总算不枉费她抛弃了整个家族,嫁给他的这番情义。
芸娘喜欢的就是他的善良,虽然他的性格上还有些软弱,可正是因为他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才懂的珍惜她的好。
两人正说着话,善财送上来一封书信。
沈惟善打开书信一看,神色变得十分诡异,他看向芸娘的眼神,变得非常悲伤。
芸娘端着手上的茶,看着沈惟善这样奇怪的模样,嗤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呢?”
沈惟善十分艰难的开口道“这是京城商号的来信,信上说,苏氏一门,惨遭血洗,只有你大侄子苏锦怀伺候着大哥夫妇去大护国寺上香,才逃过一劫。但是现在,他们三人也不知所踪了!”
砰的一声,沈惟善只听见茶杯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坐在凳子上的芸娘直直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