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到现在,谢护法的许多凌厉杀招全被对方轻巧闪避,换另一个没有穿空术,功力跟郭步宜相若的人来应付的话,只怕已经死了不下十次。
“在那里!”谢护法眉毛一动,察觉到了郭步宜将要出现的地方,方欲动身扑去,哪知陡然间右臂一麻,低头看时,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如同贴在衣褶内的线虫正点点散淡,弥漫的烟气努力想要凝聚成一张人脸孔形状,却忽儿融进他的手臂里去了。从肘上方位置一直到整个手掌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失去知觉,这股麻木还在飞快的向肩关蔓延,谢护法心头大震,知道是刚才交换招式时中了暗手,这种鬼代身肢的术法若不能尽快制止,必致全身受制,生死就在一刻间!灵气急转心宫,被他逼入右臂之内,堪堪在近腋窝处与那道死气相持住了。
然后,他就愕然的看到自己的拳头向面门砸了过来!
雪上加霜的虚鬼之刀,“咻”的再次出现在左脑后耳际。
郭步宜对驭鬼术的自负不是没有道理的,千变万化的控虚术法在这样的小巧之地,最擅腾挪。面临如此水火交迫的绝境,谢护法终于被逼得激开了虫临。
蓬勃的褐色绒毛从颈脖处生长出来,宽大的栉须如同两面开齿的木梳贴着脸侧包拢,淡褐色的粉斑布满了周身肌肤。谢护法一掌先格住了虚鬼斩在耳后的刀意,竖肘移臂,又用肘尖顶住失控的右拳,这才扭脖朝虚鬼位置聚气一喷,只听清脆的硬物碎裂之声响起,没来得及掩藏行迹的刀鬼散化成了若有若无的淡白烟缕,重没入虚空中。
此时母虫临体,谢护法不惟功力提高,连生机也随之大涨,右臂那道夺占体魄的死气很快被他逼出来了。解决掉身上的隐弊,谢护法开始寻找郭步宜的踪迹,发觉那汉子已趁机会绕到了身后。他散布的大量蝶粉被黑烟吞吸包裹,竟然没能发挥阻截的功用。
其实郭步宜不用这么焦急赶来阻拦,雷闳以武为道,知觉远比他敏锐,就在他跟谢护法两相交手的时候,光头壮汉已经尾随着两个随侍爬上了崖顶。两个随侍功力不弱,单独一人虽略逊雷闳,但两人合力则又稳压壮汉一头。此时崖顶上三人嘭嘭砰砰的打得正热闹,雷闳有三重铁壁护身,无法赢过二人,仍尽足自保。把战斗拉成持久战正合他的心意,于是再拾起前念,把抱鼎涉沙诀引入足胫,举动大开大合,大大小小的石头这会儿又雨点般的四处抛飞。
“小胡兄弟,你们可要坚持住了!”郭步宜朝着阵座中喊道。雷闳在顶上酣畅大喝,并不见窘迫,显然行有余力,这让他放下了不少心事,“你们只需忍住几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救你们出去,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形传讯出去了。”
“我们还好,”胡炭笑着说道,“郭叔叔你自己也要当心。”雷闳踢下的乱石对阵局众人影响不大,但却给操虫攻击的几个堂主带来巨大困扰,才不过片刻功夫,那几个原本聚在一起的堂主就已经零零散散的拉开了距离。几次虫群攻击,都没能给阵元三人带来多大压力。
谢护法再次跟郭步宜斗在了一起。二人心机皆深,你来我往斗了好一会,都没能捉到对方的疏漏给予致命一击,谢护法虽激活临虫伏身,但郭步宜这时担忧去半,越打越显从容,竟是一直未有克功。眼见着上方石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圈向下刨低,谢护法心中焦躁愈甚,几次想要兵行险着重伤敌手,却又都被驭鬼术师躲开。
堪堪避过郭步宜散来的数百支黑箭,震散虚空刀气,突然间竟又察觉身后雾气里拳风涌动,谢护法又惊又怒,只道对方又来了帮手,那事情更没有了结的可能了。仓促间不假思索,把脚往后蹬去,只‘嘭!’的一声,袭来的人结结实实的吃了一脚,一声不吭向后倒飞。回过头来看,见暗袭的不是别人,竟是破震堂的马堂主,谢护法再吃一惊,借着顶上光亮见到他身上染满灰色,行动迟钝,脸有惊恐之意,谢护法顿时明白缘由。这名下属已经中了郭步宜的暗算。
中了代身法术的人,就如一具肉身傀儡,神智仍然清明,但手足四肢都不再是自己的。马堂主在心里愤恨欲绝,被附身鬼魂控制着,不由自主的向护法大人攻击,他只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口不能言,身不受控的来去交击几下,他在心里把所有能想到的恶毒词儿全都送给郭步宜的祖宗十八代。好在郭步宜善解人意,不忍心让他独个儿享受惶愧煎熬,打不多时,又控制住另一人投进战团,那人身材矮小,面目黧黑,身上覆着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犰狳软甲,认得是恩荣堂双刃坛的蒋坛主。
两个倒霉汉子像提线木偶一般,和郭步宜左右配合着封堵谢护法。渐渐又把郭步宜的劣势给扳回来了。
石块不间断的向下崩飞,轰隆隆的裂石声,石块坠谷声,响成潮峰击岸。三处战局各自陷入胶着,但从结果上看,反倒是局势最失衡的雷闳一处建功最大。高达十数丈的悬岩,让他边崩边踢,已经生生刨去了一半还多,雷闳把一身术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加咒惊雷箭,铁臂拳,奔洪拳,大放而不收,无所顾忌。反正不管是打中人还是打中石头,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如是这般,再片刻之后,谢护法终于守来了一直等待的机会。
蒋坛主和马堂主一在背后一在侧边,正配合着郭步宜向谢护法发起攻击。蒋堂主被一巴掌扇得旋转倒飞四丈,正嘀咕护法大人用的手力愈发大了,猛然却瞥见从侧面攻上去的马堂主被谢护法一把拿住后背心。
“嘭!”马堂主的首级被震碎成糜粉!
“啊!”蒋坛主骇极欲呼,可是口舌不得其便,哪能发出半点声音。马堂主就那么站直不倒,让谢护法攫住后心,俄顷,从尸身的脖腔处,无数的白色绒蛾冲天而起,纷纷扬扬,如同一把通体雪白的巨大纸伞,迅速的披拂而下。
郭步宜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一愕。他知道这些毒蛾不可沾染,迅速的向空处避去,谁知谢护法竟不追赶他,反把身子一转,飞快的朝后面的蒋堂主一吸一摄,一把抓住后心!
“完了!”蒋坛主心头一片死灰。骇极之下,脑子空荡荡的,一张脸孔变得雪白。他家中有妻有子,本没有太热切的功名念头。被安排到北正三线不过两年,职位一直没有提升。原指望稳当做完几年,就南归重享天伦,谁知道今日竟是了局!
“嘭!”首级碎成肉糜,这矮小的躯体化出的绒蛾不如马堂主那具数量多,但却仍然遮蔽住一方天空。纷纷飞扑的蛾子像是被旋风卷起的梨花,与先前那数千只渐渐聚在一起。
谢护法更不迟疑,身周成排的蝶翅扇动,一眨眼已经飞掠上了高台,劈手就朝雷闳轰去。雷闳吃了一惊,他自知不是这老头儿的敌手,迅速的避开几步,只听谢护法喝道:“你们下去!阻住他!”
两个随侍听令,转身飘下悬崖。谢护法只把雷闳当做无物,一跃跳到了岩挂与绝壁的交驳处,蹲下双掌按入地面。
“给我下去!”
“轰!”“轰!”“轰!“轰!”“轰!”澎湃的气息被强行灌压进入石隙,狭窄的石缝无法尽数荣藏,十余根粗大的气柱反激而起,带着碎裂的石块,无数碎雪,直冲上云霄!整个峡谷都在震抖,远远近近积得厚厚的雪层,大块大块的倾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座被刨去一半体积的巨岩,终于被挖断了最主要的承重,像一头巨大的荒兽,发出沉闷的咆哮,身下的裂缝在迅速的迸绽蔓延,碎石坠落如雨。
“坎察大叔!穆穆贴大叔!小心啦!”阵局中的胡炭惊得脸也白了,放声大喊起来。看见头上悬岩开始缓慢的辗转离脱,进而剧烈震动,崩塌就在瞬间,小童心里生出强烈的惶恐!这当前一幕,场面实在太过震撼,由不得他不害怕。远处,近处,触目所见的每一处崖缘,都有被震塌的泥石雪块坍塌砸下,地面剧烈颠簸,让人无法站立,不间断的声响如同千万面皮鼓擂响耳际,天空迷茫一片,全是震落后被狂风扫荡的雪粉。
“胡炭!”郭步宜大吃了一惊,慌急之下,连胡炭的本名都叫出来了。眼见着堵在他面前密密麻麻当空飞舞的毒蛾之墙,一咬牙震断了左手手臂,“结!”稠密的烟气瞬间展扬开来,平平的披成一面厚墙,这些如同黑色幕布一般的半虚半实之物,仿佛容纳着无数生灵,他们在烟气里咆哮,辗转,挣扎,想要挣脱出来,却总又无功。大大小小的人脸,兽脸,张着牙拧着目,似乎正承受无穷苦难。
“喀喀喀轰隆!”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巨岩一路撞击石壁,滚跌直下,那撞击声远达数十里外!
“顶住!”
“顶住!”
胡炭失声大喊。阵中的三个人情知生死一刻,哪还敢有保留力气的念头,额头青筋绽露,坎察发出了怒吼!
“嗵!”一根两人合抱的石柱冲天而起,丝毫未能阻碍片刻便即崩碎。
“嗵!”另一根石柱再次上突,在半空与落石相接,仍然未能阻碍。
“嗵嗵嗵!”三根石柱齐起,穆穆贴身形摇摇欲晃,嘴唇被他咬出了血。“喀隆!”三根石柱全碎,穆穆贴喷出一小口血。
“伏!”郭步宜的烟墙来的还算及时,然而那些挣扎的黑暗生灵也只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维持刹那,随即被砸成散化的烟团。郭步宜单手捂胸,躬起了身子。
“轰!”这硕大无匹的石岩终于压到了阵座上方。
阵象感应到冲击,十四万鱼冲跳跃出海,在阵局的四个方向,四尾巨大的土鲤平地耸起,唇朝天尾在地,形成一上尖下粗的方塔之势,分抵住了巨岩的四个角。
“嘭嘭嘭嘭!”四尾大鱼冲尽数崩碎!成千上万的巴掌大的鱼冲在飞扬的粉尘中踊跃弹动,承接在巨岩之下,希冀以微小的躯体来抵御这侵犯领地的敌人。一批覆没,另一批又起,一批覆没,另一批再起,生生不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蹭蹭蹭蹭!”同样位置,四尾大鱼冲再次蹿升,同样聚成方塔,四角相抵。
“嘭嘭嘭嘭!”再次碎裂。
被用来布置成阵基的四座外墙,从底部到顶上,全都裂开了巨大的缺口。阵内所有的阵文全部浮突出地面,浮地数寸,蛛网状的裂纹在文字下面绽生,“夫战胜攻取,不修其功者凶,非利不动,非得不用……”“攻胜则利不胜取,全胜而不摧坚擒王……”随着冲击力道的加大,那些厚重的文字和纹路逐一碎解、湮灭,化成土粉。
“扑扑扑扑!”鱼冲不间断的冲击拱顶着巨岩,大的小的,一只化泥另一只立即从泥中再生,此唇贴着彼尾,甲身融着乙腹,站在郭步宜的位置,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万鳞争相献死的局面,等到阵文十毁其七,鱼冲也终于把那块被冲裂成两截的顶出阵外。
阵中就只有脸色煞白的胡炭,和三个面如金纸,身前喷满鲜血的阵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