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渔夫渔妇做饭。
范同酉大喝∶“跳下去!我们顺江走!”秦胡二人不敢怠慢,从码头跳下,那小船被震得左右晃荡,水响连声。老夫妇俩不预料碰上这意外,尽惊得大声叫喊,各向一头摔倒。灶上铁锅倾翻了,水扑入火中,烟气弥漫,蒸笼跌落到船板上,夫妇俩的午饭滚落出来,一碗小鱼虾,四个黑面馒头,霎时沾染灰泥。
范同酉掌出如风,一下切断了码头上的绳缆,跃入船中,操起长篙猛撑。
“喝!”吐气开声,劲气透过竹篙点上水中木桩,只“笃!”的一声,木板架成的码头平台登时急剧摇晃,儿臂粗的一支竹篙弯成了满月。小船被这蕴满气力的一撑过后,快如离弦之箭,直向江中激射,两舷溅起的飞浪连成整片水幕。
“停下!停下!胆敢拒捕者,定法办不怠!”岸上三名官差止步在渡口上,向江中船厉声喝斥。
范同酉默不作声,持着篙子慢慢摆渡,将船划到江心,水流浪涌,小船几个打转之后,便随着滚滚波涛慢慢向下游飘去。
船主夫妇只道是遇上了劫匪,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胡不为这时惊魂初定,才有余力跟他们致歉解释:“大叔大婶,实在对不住了,我们被人追赶,只得借你们的船。等到前面有合适地方我们就上岸。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害你们的。”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欠起身要送到老船夫手中,“这是船资,够你们买一艘新船的。”
那老船夫哪里敢接,满脸惊惶,只抱住了老婆子,哀声恳求:“众位大爷,念在小老儿没几日活头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船你们取去,我这里还有攒了几年的银子,一并都给你们,只求留我们一条性命……”说着,老泪纵横,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布包,要交给胡不为。那布包外层因历年经久,已经泛着一层油黑了,想来老头儿已珍之重之的藏了好多年,只是从其形状大小看来,也不过才四五两散银。
胡不为连忙摆手,道:“大叔!我们不是坏人……”然而老头子却不听他说话,伏在船板上连连磕起头:“众位好汉饶命!众位好汉饶命……”
看到老头子误以为自己三人是水匪恶霸,絮絮叨叨哭诉,胡不为心中难过无已,却不知该怎生安慰才好。一时无语,又自担心命运,便转身走出舱外,看那些捕快是不是另外找船追来。
两旁白帆进退,却只是寻常船只。捕快们显然找不到合适船只来追捕。胡不为略略有些宽心。
只是江上水流极慢,小半天过去了,小渔船也才顺流漂下数百丈而已,江中水深,范同酉手中的长此时也毫无可为。胡不为刚宽心了不过一息。见此情景,心中又复焦急,只恨不得天上突然垂下一条巨灵手臂,拉着渔船飞速跑开十万八千里才好。他不知道码头一般都建在江水缓之处,只怪老天偏要跟人作对,越在着急逃命时候越想尽办法来阻碍。
小船吱吱嘎嘎,好不容易浮过了大段缓流,眼见前头数百丈外水势忽,只要撑过去便可风生水涨一下千里了。胡不为心中正慰,却不料想,惊变恰在这时陡生!
小船突然间微微沉了一下,似乎坠上了什么重物,接着,船上几人便听到了船底下“笃笃笃!”的几声闷响。刹那间,腐朽的船板被凿破开了,浪花从舱中喷涌上来。
范同酉又惊又怒,扔了长飞跑过来。大声叫骂:“水下有伏兵!***什么阴险官府!用心如此恶毒!”话刚说完,船身开始打横了,船头船尾同时都传来凿木之声,顷刻钻破,两大股水花冒将出来,涌起两尺多高。
渔船本小,载着六个人吃水已深,现在三个破口同时进水,下沉得更快了。只不过一息,舱中之水已没过足踝。范同酉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眼见江面上突然浮起十余条水线,正围着小船快速游弋,心中恨极,一踮脚踢起竹,抓在手中,照着正前一条奋力掷出。那疾如流星射入水面,直没至尾。隐约只听见一声沉闷的惨呼,一股殷红地血水登时涌上碧波。
“秦姑娘!你守着胡兄弟!我下水除掉他们!”范同酉说,也不除去衣衫,一个猛子便扎入了江中。
船上的胡不为此时早骇得面如土色,抱着胡炭只往炕上缩,全不知该如何应付。他生长在内陆,一生也没遇见过大江大河,何曾想过会遇上这等水困土鳖的局面?见浑浊的江水如黄龙上涌,心胆俱寒。一时又想起昨日范同酉说过溺死者的种种苦况和可怕惨状,哪里还有清晰思路去考虑如何脱困?
“胡大哥别怕,我在身边,你没事的。”秦苏柔声劝慰他。此时虽当变乱,可是秦苏心中一念便只有如何保住胡不为,生死置之度外,所以竟不惧怕,退步来到胡不为身边,抓住了他的臂膀。
再呆得半刻钟。船终于沉了,船主两夫妇大呼小叫。浸入江中,各自捞着一样家什,死死抱住顺流下漂。秦苏和胡不为也同时落水。被冰冷的江水一激,胡不为全身都硬了,惊声叫喊,象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往上蹿。可是这水面不如平地可以让他跳跃,一蹬腿挣扎过后,反倒沉下水面,生生灌入好几口。亏得他还记得儿子,惊惶大吓之际,仍旧搂紧胡炭,没让小娃娃被浪涛卷掉。
就在老骗子被两口江水灌得万念俱灰之时,秦苏救命来了。秦苏稍会水性,入水前先吸了气,并没有呛水。只是小船倾覆时带起一个漩涡,扯力极大,让她一时难以调整身姿推上胡不为。等到旋力消去,便转近身子,掌上使劲把父子俩向水面推。
“咳!咳!咳!”胡不为一出水面便猛烈咳嗽,恨不得将肝肺整块儿都咳出来,减掉胸中地沉重之感。这呛水窒息的滋味可实在太难受了,比刀子割在身上都要可怕。胡不为心中暗自发狠,若是此次竟然侥幸逃脱大难,以后说什么也不走水路了。
小胡炭也被灌水了,呛得边咳边哭,两只小手抱在父亲脖子上,丝
放松。
江水冰凉之极,几个人在河中只浸了一会,便已抵御不住。寒气如同万千冰针刺入骨肉,整个人都要僵硬了。
秦苏想到胡不为神魂初回,身体虚弱,万不能在江水中浸得太久。仓促分辨一下地形,见自己三人已让洄水卷到左岸。而后面百丈之外,先前那几名官差正在乱石间找路,要向这边追来。
河的右岸才是安全之地,可是此时距离太远了,直有数十丈,她可没有把握把胡不为送到那头去,没奈何,只得先把胡不为推回到陆上再说了。对不通水性之人而言,水远比任何敌人可怕。
她揽住了胡不为的腰,灵气下行,布到双腿之中。这样可以缓阻身子下沉。就在三人慢慢划水向岸边游动之时,水下波涌,秦苏感觉到了一股劲力从左侧向自己袭来!
有敌人攻击!
事起仓促,已来不及躲避了。秦苏决意先保胡不为。娇叱一声,奋起全身之劲,在胡不为身上一推,胡不为蓦感后背一重,似乎什么巨物压在他肩胛间,接着。大力传来,父子俩便不由自主的踏水而飞,如若腾云驾雾,停都停不住。
河中秦苏使出控气之术,将自己护住,顷刻间已和敌人斗在一块。那是四个穿着黑色水靠的汉子,也不知什么来历,水性娴熟,身手敏捷之极。四个人手中都拿着分水尖刺,分从四面将秦苏团团包围。
在江中打斗,当真艰难。秦苏在山上时,只听师傅教授过入水换气之法,但在河中与人作战,这还是生平头一遭。水下空气几无,她无法从中提取以施法。待要钻出水面摄气,敌人却缠斗甚紧,丝毫不给她得空之机。而且手足摆动之际,那江水便如七八名壮汉奋力拉住她一般。让她难以灵活动作。
击掌,挥足,何等辛苦!平时陆上一个轻巧的转身,在江中施展开来,慢如老牛掉头,让人直欲吐血。
在如此情形之下。厉害法术哪还能施展得出?便是最普通的凝气护壁,使来都大打折扣。她倒有心使出招式将四人一举击倒,可却力所不逮,捏决运臂,极受掣肘。那四名水贼似也知道她法术厉害,从来就不与她正面冲突,只在身周快速游动,觑空便刺来一刀,让秦苏手忙脚乱,无法还击。
“如此下去。必定会被他们慢慢缠死。却该怎么想个法子才好。”秦苏心中暗暗着急,趁得空闲浮水换气,便游目四顾,要寻个空处跑到岸上。余光瞥处,却正看见六丈远之地,一柱水花冲天而起,哗然巨响中,如玉树生江,万千水珠在阳光照射下亮如晨星。范老爷子大袖飘飘。长须拂拂,就立身在水柱顶端。看起来便象踩水过海地张果老一般。
待得水珠散落,看清他脚下之物,秦苏更吃惊了。也不知老爷子从哪捉来一只螃蟹,塑得色彩斑斓,其形直有八仙桌大小,两只大螯大如簸箕,上面生满暗红色地骨刺,一左一右,各钳着一个倒霉水贼。
江面上已经涌着一层淡红血色,也不知死伤了多少人。范同酉兀自不忿,咬着牙直叫:“逃!?我看你们望哪儿逃!该死的东西,教你们也尝尝暗算人的后果!”他深恨这些人阴谋凿船,起心恶劣,押着螃蟹,四处追夹逃窜的水匪。
“范老哥!”遥遥传来叫喊,似乎是胡不为。
“范前辈!救我!”秦苏堪堪让过一个水鬼从侧刺来的一刀,勉力凝起一层薄薄护壁挡在身前,也向正沉在追杀快意中的范同酉大声呼救。老头儿刚控着螃蟹夹住一个水贼的大腿,要向天空扔去。听见秦苏叫声惶急,便转过身来,一眼正看见有个水贼在秦苏身后暗施偷袭,一时勃然大怒。此时距离尚远,已来不及救援了,范同酉情急智生,一脚踢转蟹头,右脚只在蟹尾上重重一踢,道:“去!”劲力贯处,水花四射,巨蟹的一只突眼登时爆开,竟像被火铳打出地弹丸一般急射出去。
那偷袭的水贼哪想到天下还有这样地古怪暗器,刀尖刚抵到秦苏后背,蓦感脑侧劲风迫近,仓促间转头,正看见拳头大的一物贴着水波迎面撞来,鼻中还闻到新鲜的蟹味。仓皇未知所以,鼻梁已然中招,登时,钟鼓连鸣,水天换色,酸甜与麻辣齐爽,鲜血和鲜蟹共飞。
围攻的三名汉子看见范同酉押蟹伤人,形貌古怪前所未见,哪里还有心思缠斗,待看到他调转蟹头,踏浪冲来,早吓得心魂俱丧,齐发大喊,撇了秦苏直向江边逃逸。
岸上还有个胡不为。
胡不为先前被秦苏助力一推,不由自主的向近岸滑去,只是临到岸前,秦苏的力道刚好尽了。眼看着身周浊水盘旋,父子又要被水波淹没,胡不为心想:“这下完蛋了!”手足急动,惊慌欲喊,哪知惊险之际,脚底下突然触到软软地淤泥。原来却已到了浅水之处。
狼狈万千爬到岸上。胡不为感觉全身都要虚脱了,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只是寻思:“以后说什么也不坐
宁肯让人捅刀子,死了也利落,总比做个灌水地淹死子又冷又乏,耳中嗡嗡震鸣,脑门突突急跳。这一番逃命,费心又费力,实在让人吃不消。只是虽然神魂欲散。他心里还惦念着秦苏的安危,稍稍喘过气,便站起身向江中张望。
看见秦苏被四个水鬼团团围住,手脚施展不开。胡不为心猛地沉了,旱鸭子此时全无用武之地,空自担心又无法可施。眼见着秦苏渐入窘境,让敌人左一刀右一刀的逼得无法转寰,他急得直想大哭,惊惶之下也不及多想。在身边胡乱找了些石头子儿,望江中乱抛。
直到看见范同酉冲出水面,踩着螃蟹直如龙将出水,威武万千,胡不为大喜过望,便发声向他求救。
老酒鬼一击显功,威慑众贼,秦苏终于被救下来了,胡不为心也安定了。可是这安定没能维持多久,看到三个水鬼舍了秦苏望岸边穿来。骗子的心马上又提到了嗓子眼。这几人手里拿着刀子,凶恶得很,他们只怕会伤害到自己和炭儿。
“万不能让这三人上岸!”胡不为心中想,赶紧安置好儿子,冲到近水之处,双掌按上了地面。
人有一时之短。亦有一时之长,此话诚然。
在水里,胡老爷子是被网住地鱼一条,无计可施,生死尽操人手。可到了岸上,景况就不同了,他就变成老虎了。虽然此老虎未免筋骨老衰,牙口松动,却已不再是任人轻易宰割之物。
那三个水贼先前看见过胡不为惊慌失措的形态,只道他是个不会武艺的寻常俗汉。浑不以他为胁,有范同酉在后面追赶,心中只想尽快地逃到岸上,离那只凶恶的螃蟹远一些。
三丈,两丈,一丈。岸上的乱石已清晰可辨,而老家伙地螃蟹还在十丈之外。三人心中暗喜,都想:“到了岸上,你地螃蟹还有何用?”正庆幸终于逃脱大难。不期然。听到岸上那糟糕汉子叽里咕噜的念咒:“山神土地,持槌将军。腾天倒地,驱石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聚土沉表,百地传声!急急如律令!”
他是真的会法术,还是在装腔作势吓唬人?三个人一时拿他不准,同时停止游动,睁着眼睛看胡不为。
“土地!排!”这声叫喊响来,当真如晴天霹雳贯耳。
当时只听“突!”地一下,近岸处泥柱顿飞!水底的淤泥被胡不为咒土术激化,化成了十余条三人高的尖刺,滚滚钻出水面,向天空高高冲起。一时水面泥水如瀑,波涛沸腾,水底地虾蚌蛤蟆全都被泥柱被卷起来了,跟江水混在一起,直如倾盆大雨,劈头盖脑的向三个水匪落去。
这下子三个倒霉水匪惊声尖叫,面上人色尽无。古人说轻敌误事,果然诚不欺我,岸上那该死地汉子竟然也会法术,这谁又能料想得到?三个水匪心都凉了,只是叫苦:“完了完了!原来刚才他的一番惊惶作态,只是演戏给人看地!这下栽在他手中了!”
体会不到水中落汤鸡的凄凉心情,该死地胡不为还在为自己父子的安危担忧,两只手掌绝不抬离地面,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催动灵气,只发狠施法。
“排!排!排!排!排!”
江中黄龙再无停时,“哗哗”刺水而出,一条粗过一条,一条高过一条,起落不断,直如十余个喷泉排成长排竞相喷涌。在后面赶来的范同酉和秦苏都看呆了,都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谁也想不到半死的胡不为竟然也有如此发威地时候。
“嘭!嘭!”的浪响,波涛涌动,几个水贼此时哪里还敢上岸,让泥水冲击得荤素不知,几乎无法游动。绝望之下,奋力凫入水中,拼尽全力蹬动双足,不辨方向惊惶逃窜。胡不为兀自不觉,灵气直沉入肝区土宫,咬着牙猛催,不多时,法力渐延,岸上的固土也被催发起来了,一丛丛的土笋排成长条,交错突起,便如军营里围立的刺木一般。
岸上突然筑起如此高的一条堤坝,三个水贼便是再多长几条手臂也攀不上来了。
秦苏和范同酉担心胡不为脱力,都高声叫喊:
“胡兄弟!别使劲了,他们已经走了!”
“胡大哥!停停手吧!你会伤着自己地。”
胡不为直累得精疲力竭,感觉整个胸腔空荡荡的,一丝气息也没有,这时才住了手。一时气力不继,瘫软在河岸上。秦苏关怀心切,当时便着急划动手臂向岸上游去。范同酉却踩着蟹去追那三个活口,要查问详情。
在水中几次浮沉之后,秦苏已快近岸了,抬头间,看见胡不为右边七八丈远的乱石堆里,三名官差神色惊慌,手拿钢刀站着,不敢离开,也不敢迫近,似乎是害怕胡不为法术厉害。当时便向胡不为示警:“胡大哥!旁边!旁边!”
话刚说完,耳中听见“嗤!”地一声锐响,正前方一道金属闪光晃入眼中。一物快如闪电,从胡不为背后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