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那罗门教汉子甚是谨慎,奔到胡不为前面二十余丈便收步了,口中念诵,听的虚空中闷响一声,便似空气中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只小小的猴儿凭空跳跃出来,伏在地上。猴儿全身鲜红之色,艳丽之极。
胡不为大感紧张。他见识过罗门教众人的手段,深知他们的利害。这只小红猴看起来玲珑可爱,说不定却是可怕的杀人利器。见猴子“吱吱”轻叫两声,四足着地向这边跳跃而来,胡不为心跳愈急,两眼不霎地盯着它,灵气凝聚到胸口,急转绛宫。他把一只手掌对准了猴子。
这样躲藏的日子,胡炭经历得多了。不用胡不为吩咐,他自己叠起两只小小的手掌,捂住嘴巴。意思在说:“爹,我不说话。”
眼见着那只猴子纵跃到两丈开外,胡不为浑身颤抖,热气已催到掌心,只待猴子再前进几步,便发出火球将它轰杀。
猴子全然不知危机正在面前,“啪!”大跳了一步。便在此时,碧叶丛里,一发鸡蛋大小的火球激飞出来,正击在它的面门之上。这是胡不为山中修炼数月的成果,威力比以前要大得多了。胡不为满以为猴子中了这一招后,便当仆地而死,可是他想错了。
那团火球打在猴子身上,一个火星也没砸出来,便瞬息没入了猴子体内,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便跟泥牛入海一般。胡不为傻了眼,哪里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听见猴子“唔!”的尖叫一声,又发急弹出两团火球过去,击中了,仍是肉包子打狗。
背后的秦苏心中暗骂:“这个淫贼真笨!猴子身子是红色,分明便有防火属性,你还用火球去攻击它,真是傻到了极点!”她哪里知道,倒霉的淫贼从来也不曾履足江湖,空自冤枉背了两口沉重之极的黑锅,经验见识其实却是低得不足让人一笑。
火球术没有用?怎么办?胡不为全没想到猴子居然能够抗拒法术,只道自己胡乱习练,这火球术的威力反而变低了。眼见猴子已发现自己踪迹,就待张口尖鸣,不由得大急,灵气急沉之下,转进肝区土宫。“落!”胡不为轻叫道。
“波!”的一声轻响,猴子站立的地方突然陷下,一个刚好容纳住它的泥坑将它吞没了,柔软的湿泥瞬间没过头顶。小猴儿来不及发出声音,刚张开口,便被泥浆灌进去,瞬息活埋在地下。
地面上漾动了一下,泥土又恢复坚硬。胡不为的这个陷地术是从程半轩那里学来的。山中无事,他每天便琢磨法术,把所见过的各类火土之术都模仿了一遍。他生性既敏,又善于推证,几个月时间,倒真让他琢磨出一些东西来了,还触类旁通,自己实验出许多古怪的控制之法,就不知威力大小究竟如何了。
那汉子也不是个草包,眼见着探路的猴子只叫的一声,莫名其妙就给坑杀了,觉得不妙,立时把手指放入口中吹响,呼哨声尖厉之极,远远传了出去。只不多时,山林各处便想起呵叱之声,“刷刷”奔进许多黑袍之人。
胡不为哪里还敢逞勇?”刷!”的一下,疾捷术提到十成,两团白光在足下生起,抱紧了两人,一个急纵又向山峰逃去。
“他跑了!快来啊!”敌人踪迹一现,那些罗门教徒纷纷叫喊,各自施展轻身之法尾随跟来。这些人驻守外围,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却一时追不上来。胡不为在树林中七拐八拐的纵跃,只捡灌木茂密的地方奔行。
翻过一个土包,前面一片开阔。黄泥地上只丛生着低矮的蕨草。这片地方可藏不住身形,胡不为一慌,听见身后追兵之声渐近,一个念头却突然冒了出来:“不知道这里造个陷阱,会不会有效果……”
三名罗门教徒脚力甚健,奔在当先。看到逃跑的敌人翻过土包便不见了,足下发力,便也追了上来。三人鱼贯跳起,身子轻飘飘地如同三片落叶,姿势优美而轻巧。
哪知,脚才落地,听得波波波三声连响,脚下黄土全不受力,一漾过后,大意的追踪者登时陷身泥浆中,浮动的黄泥直没到胸口了。
“狗贼!……”三人破口大骂,眼睁睁地看着胡不为三人在竹林里一转一折,向山峰逃跑。而身下的泥沼愈来愈稠,渐有凝固之象,不由得大慌。没等他们来得及发出呼救之声,听见头顶飕飕连响,又几名追尾的教徒纵跃过来了。
结果当然是一样的。只片刻过后,胡不为放养的泥潭里便插上了七八只大眼瞪小眼的人鱼。有一只还是四足落地俯跌下来的,泥浆过不多久便完全恢复原状了。几名罗门教徒被压得胸口发紧,哇哇乱叫,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追来的教徒甚多,分出三四人来,拔萝卜一般将他们都解救了。只可怜那条跳跃前滑了一交的兄弟,在土中闭气了好一会,被挖出来时,已经两眼只向上翻白了。
众教徒鼓起余勇,呐喊着向山顶跑去。
胡不为毕竟是行了一天的路,奔到峰顶后,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呼呼喘气。秦苏见了他这般模样,只是冷笑,心想圣手小青龙的名声何等响亮,岂会这么轻易就疲累的?定是诡计!说不定是想使苦肉计来骗自己……
追兵之声又清晰起来了。胡不为稍事喘息,便又咬牙向山背奔下。借着眼角余光,见山腰两边都有黑衣教徒飞快奔走,要翻过山脉合成包围。天知道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罗门教徒,自己真算是自投罗网了!胡不为心中暗骂,脚下一点不敢松懈,发力狂奔。
脚下的白光在一点点减弱,到最后,几乎暗淡得无法察觉了。灵气已经不足以维系身上的蚁甲咒,那层薄甲渐渐变薄,终于消失掉了。
“咻!”的一声锐响,身后一只竹箭电射而来。胡不为听风声峻急,慌忙向左侧一让。那箭擦着肩膀从身边穿过去了,“夺!”地钉在一株松木上,尾羽悠悠颤动。沅州有许多白蛮乌蛮罗门教徒,这些人最擅长绷弦造弓,箭术也极了得。眼见隔了百丈距离,这箭射得仍然极狠极准,可见其中一斑。
一箭过后,嗖嗖的声音再不停歇。许多箭矢如群蝗般向三人激射。落空的箭支射断顶上木叶,将胡不为身前身后弄得如同绿雪急下。胡不为听声辩位,仓促躲避。只是他不曾受过训练,哪里避得这许多,只不多时,身后的秦苏便发出惨叫,腰侧和右肩各中了一箭。箭矢穿透出来,又刺伤了胡不为的肌肤。
“秦姑娘!你怎么样?!”胡不为顾不上自己,偏头惊慌叫道。感觉秦苏温热的血水漫过脊背,渗到后腰里去了,也不知她伤得怎样。秦苏痛得两眼发黑,咬牙低喝:“快……跑!别分心!”
胡不为如奉圣旨。当此生死存亡关头,他哪里还会吝惜体力,鼓气猛催,将所有的灵气都逼到了脚下,白光猛然一炽,高起急落,胡不为再也顾不上寻找适合的逃亡路线,一条直线直蹿出去,只片刻间,又把追兵的距离给拉远了好些。
奔的不多时,已到后山腰。但眼见山峰下面又有黑衣人飞纵迎上,胡不为急得直骂娘,不得已,旋转身子又向横里奔逃。
路越走越荒凉了。树木渐稀,却多了许多岩石土块。胡不为一顿急奔,最后逼出的那点灵气也终于枯竭。摇摇晃晃地逃到一处山壁后面,再也支撑不住了,扑地跪倒,后面的秦苏也摔落下来。
“完……完……完了。跑……跑……不动……了。咱们……死……定了。”胡不为喘得如同抽风箱一般,眼神中已透出绝望。秦苏哪里想到他这么快就不行了,忍住疼痛,问他:“你的青龙呢?干什么不使出来!”
胡不为摇头苦笑,喘息片刻,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不瞒你了。”他将怀中的包裹取出来,放在地上摊开了。青布里的钉子书籍都摆得整整齐齐。
“我的青龙……不能伤人,只能杀妖怪。”
秦苏一脸不信,道:“不能杀人?那阳城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我的师妹又是怎么死的?”胡不为叹了口气,说道:“秦姑娘,这时候我也没必要再跟你说假话。你看我像是会乱杀人的人么?我是被人冤枉的。阳城的命案,还有你的六个师妹都不是我杀的。”
秦苏默然,这几天路程中,胡不为温和的性子都落在她眼里了。她心里也一直在怀疑,一个对儿子这么亲切的人,怎么会狠得下心来杀害几十个人。
秦苏低下头,嗫嚅道:“那……你怎么跟我说,我的师妹是你杀的?”
胡不为凄然一笑,道:“我若不这么说,你肯跟我上路么?把你放在那里,我怎么放心得下。”
秦苏猛地咬紧嘴唇,抬起头来,盯着胡不为的眼睛。那双瞳里,此刻满含着无奈和落寞,还有悲伤。
原来,他一直在想法子帮助她!为了救她,他宁可背负上那样沉重的罪名!一路上,她还对他冷脸相向,嫌恶他,在心里恶毒地诅咒他。
秦苏胸中的感激和自责再也无法遏抑,泪水夺目而出。
“胡大哥……”她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喉头被哽咽住了,说不出来。
胡不为低着头,没有发现秦苏的失态,从包裹中拿起钉子,道:“不过,冤不冤枉,也没什么要紧了,反正……今天咱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他摩挲着胡炭的头顶,语气中满含哀怜:“只可怜我的孩子……唉!”
生生死死,几度磨难,到今天终于又转回了起点。胡家父子就像被猎人追赶着转圈的猎物,想尽办法逃脱,可是到了最后,仍然跳进先前的陷阱,而这一次,猎人再也不会让他们幸运地逃脱了吧。
身后的追兵之声又响起来了。胡不为闭上眼睛,只觉得心灰意懒。什么名利,钱财,什么名扬天下,光宗耀祖,全都如同云烟,一点都不重要了。若是让他选择,他只盼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一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那时,他的萱儿还在世,赵屠夫妇也在,他们对生活还有一个期待,儿子快要出世了……
生活只要还有希望,便再苦累一些,过得也甘之如饴啊!
秦苏泪眼婆娑,看胡不为呼呼喘气,他肩头上的伤口也跟着起浮动作涌出血水,将长衫染红。秦苏心中充满了柔情,浑忘了自己也已中箭。在她年轻的生命中,胡不为是第一个待她这么好的男人,在仙峰镇客栈时,少女的心思已略微有了朦胧之意。待得一番误会销尽,她心里的好感和感激之情,又猛增的几分。
目光垂落,见地面摊开的青布包裹中,一块玉牌和两张黑皮甚是扎眼。“咦?这是什么?”秦苏伸手将那两张人皮似得物事拿了起来,放到手中端详。是薄薄的两张皮革,被胡不为叠起来,成了巴掌大小的方块。沉黑的质地,表面上有几点颜色较浅的灰斑。
“这是罗门教的寿者皮。”秦苏闻到皮革上的微膻之味,说道。
“胡大哥,你能逃得出去。”
“什么?!”胡不为惊喜回头,一把抓住秦苏的手臂,激动得声音都颤了:“你说……咱们还……有救?!”秦苏笑了一笑,神色却有些悲哀。她轻轻地挣开胡不为的手掌,把一张黑皮放到胡不为头顶,对他说:“你念”千玄万圣,来合吾身。“”胡不为依言念了,听得“咻!”的一响,头顶的寿者皮瞬间展开,披落下来,将胡不为全身都包裹上了。
从外表看来,这不是一个黑衣罗门教徒又是什么?
原来,这寿者皮正是罗门教独有的装束。因教众多习练蛊虫毒物,为防损伤,罗门教主便特意制了这些寿者皮来保护下属。教众一旦入教,便获发一袭。当日颜坛主六人外出办事,在途中时,损折了两人,颜坛主便将他们的寿者皮都拿回了,到后来又被单嫣夺去,交给了胡不为。
“咱们藏起来。”秦苏说道:“等一会他们过来搜查,趁乱时你和炭儿就逃出去,混在他们中间,他们分辨不出的。”
胡不为大喜,拿起另一片寿者皮,交给秦苏:“快,你也穿上,咱们趁乱一起逃出去。”秦苏凄然摇头,道:“我手足都动不了,不行了。等会我大声叫嚷,引开他们注意,你们就趁乱出来,然后……逃得远远的,不用再回头。”
胡不为哪想到她是打这个主意,叫道:“那怎么成!我不能把你放过一边不管,咱们一定要一起走!”秦苏眼中涌出泪水,道:“胡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今日之局,只能这么办,带上我的话咱们谁也走不了。”
胡不为兀自不肯,把寿者皮放到秦苏头顶上,坚持让她念咒。秦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哽咽道:“胡大哥,你的恩情,小妹记住了,这辈子不能报答,只能等来世……”胡不为急得直叫:“你说这个干什么!快穿上,你和炭儿躲起来,我出去把他们引到别路上去。”
追踪者呼哨的声响越来越近了。两个人各执一词,谁也不相让。秦苏心中怀满了感激,眼见胡不为争得面红耳赤,兀自不肯舍己逃生,心中对他哪还有什么怨怼和怀疑,只念:“若是老天怜我,下辈子叫秦苏仍遇上胡大哥,便是……做不成……夫妻,给他做牛做马,秦苏也心甘情愿。”
胡不为又一次见识到了秦苏的执拗性子,长叹一声,放弃了劝说的打算,只能低头苦笑。敌人追来只在转眼之间,若再找不到躲藏的好地方,今日就是三人一起被擒了,前途凶多吉少。可是,眼见前后左右只有一堵石壁遮挡,其余三面都是开阔地,哪有什么好藏身所在?胡不为低头一瞥眼间,见土地上一个小洞,蟋蟀藏在洞里,只伸出来两条细细的触须。
除非变得跟蟋蟀一样大小,藏在地下。
蓦然,胡不为心中一动,心中猛然浮出一个想法。脑筋急速转动之下,顷刻间以推算清楚其中关节。“秦姑娘!”他叫道:“咱们藏到地下!”不等秦苏回过神来,他已跳了出去,折下两只拇指粗细的木枝,把一只交给秦苏:“咱们藏到地下去,用这根木棒开孔透气!”然后细细吩咐胡炭,一会儿要怎样憋住气息,不要乱动。
敌人呼喝之声开始清晰了。胡不为不敢耽搁,将刚刚恢复过来的点点灵气都转进肝区,默念沉土咒,只片刻,便在身前土地上咒出一个一丈见方的泥潭。“快!吸气,仰面躺进去!”胡不为叫道,见胡炭鼓起了嘴巴,忙抱着他仰面躺倒,脑袋和自己并放一处。
黄泥浮动,只片刻间,胡家父子便沉入泥中去了,泥浆一漾过后重又荡平,两人头面处只留着一根树木开孔。秦苏见机也快,看到胡不为的动作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惊喜之下,慌忙也吸气躺倒下来,把树枝竖在鼻尖上,地面上留着半截。
这次灵气不足,泥坑开的也浅,三人沉下不过尺余,便触到了坚硬的土块。泥浆恢复速度也比先前要快,而这点不足,刚好救了三人一命。
等到罗门教众人追来,浮动的地面早已凝固回来。两人都把木棍撤到泥里了,除了两个不起眼的小孔,谁能看出这片土地上几个竟然藏有古怪?树木乱土,摆放依旧。便是离胡不为头顶不远的那只蟋蟀,仍是藏在洞里,只把触须晃动得更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