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是不是他,须得赶紧出去,跟师傅禀报这件事。”罗佰成心中想着,看看远处,云层如墨,越聚越浓,那一蛇六龙已经不见踪影了。
“当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么?”听见胡不为的话,六名江湖客俱在心中冷笑。那海洲派高手莫传寿冷冷说道:“你既然敢作出事来,为什么不敢承认?圣手小青龙……哼!铁证如山,你再狡赖下去又有何意义?”
胡不为看着他,心中大有惊慌之意,面上却强做镇定:“做了什么事了?我狡赖什么了?”
他背后万泉门的鲁开抑不住怒气,喝道:“你杀了几十条人命,还想不承认么?!阳城一百多名豪杰,人人都指证是你下的手,你……你……当真大胆!”
胡不为大吃了一惊,叫起来:“胡说!我什么时候杀人了!你……可不要含血喷人!我给他们画符救命,干什么要杀他们?”被人冤枉的感觉,他之前已在西京陈留守那里体会过了,没想到,事隔两个多月,竟然又一次被人冤枉。而且黑锅是如此之大!
“你勾结罗门邪教,妄图胁迫众位英雄加入,他们不从,你就狠下杀手!姓胡的,你再抵赖也没有用,咱们也不是来跟你辩道理的,你要当真有能力,就打赢我们逃开吧。”众人再不说话,快速聚集灵气。
“就这时候,快!”不远处的赐福香居酒楼上,罗门教高堂主眼见六人就要动手,赶紧命令下属:“别让他们把宝贝抢了!”
三个黑衣教徒越窗跳下。几名红袍怪客跟在身后,正待跃落街心,哪知便在这时,听得 ‘砰!’的一声大响,身后隔断的檀木屏风炸得粉碎,一头红色的火牛猛冲过来,登时将面前挡着的两名罗门教徒顶翻,又冲破墙壁,向掉落下去的三名红袍之人冲击。
事出突兀,众人哪里来得及防备?几名倒霉教徒连声惨叫,烈火烧得衣衫顷刻变成焦末。眼见十余名身着暗红衣衫的客人冲进来,不理会罗门教众,纷纷跳下街道,追击那三名红袍客。
“你们背叛了真神的光明教义,投进黑暗,我们奉总坛的命令来追拿你们,阿玛丹,你们投降吧。”
先前掉落下来的三名红袍客又急又怒,惊慌间,召出一头火象挡在身前,把火牛的攻势抵遏住了。
“普拉姆!你们竟然偷袭!真卑鄙,你们这样的行为哪里算是光明和善良?!我看你们才是投进了曼纽的怀抱!”
十余名鼻高额耸的异邦人叽叽咕咕对骂,旁人谁也听不懂。
他们是西域回鹘的拜火教教徒,正为光明与黑暗的教义辨证立场。此教向来在中土难现其踪,只在西域传播,回鹘国,吐蕃,西夏,都设有圣火教坛,教众十余万,信奉光明清净的善神阿胡拉。而凶神曼纽则是代表着黑暗与污浊。罗门教徒这次大举进入中原,更秘密联手了拜火教中的一方势力,谁料想,火教总坛居然得到消息,还派出队伍来追拿他们。
这边对骂未休,光州城门外,另一拨人也赶上来了。
“不行!他们动手了!”听得天空中鹰鸣三响,震山关面上现出着急之色来。 “你们快下马,抓住我的手!”
三人凌空倒翻,从马上跃了下来,手把手抓在了一起。
“千里缩地!疾!”念咒过后,震山关喝出真诀,两名部将只觉得身边景物快速倒飞,道边树木的枝叶树干,化成一道道绿线褐线,齐刷刷向后飞射,耳边风声如雷,脚上不着土地,然而数里的路程便在这一瞬间走完了。
“缩地!疾!”第四次喝咒过后,三人便穿越了十余里路程,冲进光州城门。震山关面色苍白,看来这缩地法术确实很耗费灵气。
大街上,百姓们早四下逃散开了,路边倒了许多摊铺,水果,吃食,玩物,器物,零落掉在各处。原本热闹的道路此刻只有几拨人在对阵。
“停住!有拜火教!”待得看清了大街中央几只火兽在咆哮着厮杀,震山关面色一变,拉住关林两名手下缩到一堵墙后,只凝神观察。这几年征战,辽国的军阵中时常有拜火教的教徒混杂其间,令宋军兵士大感头疼。这些人善控火术,杀伤力极大,袁继忠一直不知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他们。
眼下十余个拜火教徒聚集在中原重镇,也不知为了什么图谋。
“关彪,你带我的印信,去找知州大人。告诉他有紧急军情,跟他借两队捕快来。”
关彪接过印信,领命去了。
街上好一场恶斗,两边的拜火教徒都不是庸手,召出许多奇形怪状的火兽来,猛烈对撞。时常听见 ‘砰砰’的巨响,炎星四射,热浪灼人。一干罗门教徒维护盟友,也纷纷加入战团,与后来的十余名着暗红袍拜火教徒相抗。
地上已经覆了厚厚一层虫尸,拜火教的法术正是这些飞虫爬虫的克星,地蜂、斑蝥、蝎子,蚂蚁,许多细物根本无法与几头身形庞大的火兽对抗,想要冲击那十几名教徒,人家挥手就是一片火云,杀伤无数,再打得片刻,罗门教的虫阵已是大大受损。
高堂主看得暗暗皱眉,负手立在窗台上,将目光向胡不为那边投去。
地面上一个长阔各有丈寻的深坑,胡不为却已不见踪影了。
他在坑底。
程半轩一个陷地术把父子两抛落到坑底去了,亏得胡不为在众人聚气之时赶紧施了蚁甲咒,稀薄的黑色颗粒凝成一层薄甲,将他和胡炭包裹起来,抵御住了掉落震动的伤害。
这土坑当真很深!胡不为看着头顶一方出口,心中一沉。心随念转,才学不久的疾捷术在足下生成,两道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光,象莲花一般在他脚下一瓣瓣合拢,胡不为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
‘嘿!’他发力一蹬,向坑口跃去,然而疾捷术毕竟才学不久,功力实在太弱,才跳起两人多高便又掉落下来,还不及深坑的一半高度。胡不为不死心,聚足力气,又向上一蹬,哪知脚下突然一滑,几乎将他摔一个跟斗。
他这才发现,脚下的土地正在横向移动。
不知程半轩使了什么法术,四面土壁飞快向中央聚拢,眼看就要将胡家父子挤成肉饼。胡不为大惊失色,这片刻间脑筋电转,灵气快速集向肝宫,最拿手的土柱术应声而出。
“土柱!起!起!起!起!”
一丛又一丛的土笋从两侧泥土穿刺出来,象一群又一群出洞的黄龙, ‘噗!噗!噗!’的穿入对面土壁,抵住挤压之势。胡不为更不停手,在坑底大叫 “起!起!起!起!”只片刻之间,数百支粗壮的土柱在他身前身后,上下左右飞贯而出,纵横来去,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四面土壁的收缩之力给硬生生顶住了。
胡不为又慌又喜,脚下不停,一纵跃上一根土柱,逐级向上跳跃。这些土柱此刻还成了跳板。
眼看着就要跃上地面,胡不为心头狂喜。足尖一点,脑袋已冲上坑口,谁料想,听得头顶 ‘哗啦’一声大响,一股怒水兜头灌下,冰冷之意立时传遍了他的全身。胡不为大骇,感觉那团水流越聚越紧,竟然不掉落下地,象粘稠的沼泥一般裹住他的身子。万泉门可不是徒有其名的,鲁开的五行水术深得精奥,才只不过瞬息,便聚了大片水流封住胡不为。在旁人眼中看来,便如当空一个巨大水泡困住了胡家父子。
胡不为不会水性,差点呛得窒息过去。他一只手仍牢牢抱着胡炭,另一只手慌乱划动,想要钻破出去。正惊慌之际,听得 ‘喀嚓嚓!’的脆响,冰寒之意逼上身来,一大团水在鲁开的法术下,凝成一块巨大冰砣。
身边的水流越来越沉,才只不过一会,胡不为便被封在冰块里面了,手足全然动弹不得。胡不为心思机敏得很,一向很得苦榕称赞,虽然法力不强,但他的反应能力可非常人所及。在这瞬息之间,他立时又想到脱离冰封的法子。
体内灵气上升到绛宫,火术又成。
一团火苗从他掌上升腾,炽热的气息慢慢烤化了冰块。
六名豪客都想不到胡不为竟然如此机变,眼见冰块之中亮起黄红的火焰,都是 ‘咦!’的一声。江湖上传报,圣手小青龙法力并不高强,但却有两样宝贝,一个是青龙,一个是白虎。众人忌惮他的灵物厉害,是以一上手便将他隔绝进了这样的地牢水牢之中。却不料想,这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居然心思敏锐之极,实在出乎意外。
这时冰中气息尽绝,胡不为难过欲死,更是发狠催动。明亮的火柱如若长枪,在他体内灵气的催逼之下向着一侧钻刺。
冰层在快速融化。
便在胡不为憋得两眼反白的危急时刻, ‘啪!’最后一片冰壁被融开,空气从孔洞中涌了进来。胡不为只觉得胸中有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压在胸口的千斤巨石一下子被移开了,浑身快美之极。这次生死轮回,让他真正体会到了窒息而亡的恐怖。他宁肯日后被人凌迟处死,也不要再领教一回这样的感觉了。
几番拼命发力,他体内的灵气已消耗殆尽。任凭四周的凉气象尖锥一般刺进身来,胡不为只能心中苦笑。
怀中的胡炭也感觉到冷了,哇哇哭叫,可是他爹却已黔驴技穷,一点办法也没有。冰冷,黑暗,恐惧,担忧,便在这些纷至沓来的感觉中,胡不为意识逐渐混沌,快听不到怀中的胡炭的声响了。
然而围困的六人俱在心中忧惧,谁也不知道胡不为已到强弩之末了,眼见他一只手穿破冰壁,只怕就要施放青龙白虎。鲁开急喝:“冰刺!”
一道水流从他身后无端涌出,穿过他放在肩头的虚抓的手掌,顷刻之间,一支前端锐利的晶莹冰矛立时在他掌握中成型。
“破!”鲁开叫道,蕴足气力,冰矛化做一道白光,向裹在冰块中的胡不为穿刺过去。 ‘咔嚓!’冰层抵受不住一击之威,崩成碎块。胡不为的蚁甲护身咒正要消失,也无法抵抗这样的攒击。 ‘嗤!’利矛入腹,又从胡不为的身后穿了出来,带着一蓬红雨掉落街心。
胡不为在半昏迷中喷出鲜血,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
海洲派的莫传寿兀自担心他还有余力攻击,一记六合开劲,内力如同狂涛,卷上胡不为,锋利的气刀将他的双腿割得鲜血淋漓,碎布纷飞。莫传寿也是个学武者。
“住手!”远处有人喝道。
六人久历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瞥之下,便发现两边街道同时有人正飞快穿来。
这两人的速度好快,一黑一白,象两团虚影般向场中冲击。
“什么人!”
“站住!”
莫传寿和程半轩同时沉喝,一齐转身出手阻挡。
莫传寿的一击落了空,那着白衣的怪人在接触到他劲气的刹那,突然腾空而起,象头大鸟一般越过众人头顶,落在胡不为身旁。程半轩却闷哼了一声,硬生生被震退六七步,他的右手从指端到肘部已骨肉分离。他的三记风刀非但没有击中对手,反而被人伤害。
一个黑衣人,身边带着一头黑豹也站在胡不为的身前。那是罗门教的高堂主,他见胡不为被几人击翻,担心宝物旁落,顾不得脚下拜火教众人的搏斗,飞快赶来抢夺。
“让开!”高堂主喝道,一掌推向面前那白衣男子。那是个年轻人,粗眉大眼,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黑豹闻声而动,后足发力,快得如同闪电般,猛的向前一扑!
好快!莫传寿等人都吃了一惊,这黑豹直如一只幽魂般,行动间无声无息,叫人无法防备。眼见着一团黑物极快扑跃,利牙划成两点白色弧光向年轻男子的喉头咬落。六人尽在心中惊呼。
然而预想中年轻人的惨呼却没有响起。
那人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开莫传寿的攻击,自非寻常之辈,手出如电,一下捏住了黑豹的咽喉,单手将它举了起来。
黑豹蹬腿挣扎,却哪里挣脱得开象铁扣般的五指?它粗壮的脚掌不住抓挠,拍到年轻人的手臂上,将衣袖给撸了下来。
晨起的阳光从天边照落,那年轻人的手臂上泛起熠熠微光。江平鉴便在这一瞥间,看到他的手臂上竟然覆着一层苍绿色的鳞甲,象一条青蛇!
高堂主想不到敌人如此硬手,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
“圣堂六祖,显!”
地上铺的青石条被拱了上来。地底下传来 ‘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声。六个江湖豪客立足不稳,均是面上变色,闻得空气中腥臭之味骤浓,也不知要爬出来什么怪物。
“豁!”胡不为怀中的镇煞钉也感应到了强烈的妖气,霎时尖鸣。然而此刻谁都没工夫理会它,人人都把目光投到了高堂主身后的空地上。那里,一个巨大的土包正被高高拱起。
“崩!”几片长长的石条向天空激飞。一个潮湿椭圆的背甲在泥层中显出轮廓。
“你竟然修炼幽虫密法!?”那白衣男子面上涌起怒色,冷冷说道:“这样的惨酷法术,也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命才能练成,你……你……当真是天道不容!”
地面上的震动愈加激烈了,六七丈宽街道上的石条已经全部崩飞,泥土象沸腾的水粥般涌动,藏在泥层之下的怪物,将它拱形的厚甲顶上土地。
‘啪!’一片沾满泥浆的前鳍从土层中伸出来,拍在街道上。街道两侧的楼房在怪物拱动之下快速坍塌。
一声锐利的叫喊,震得江平鉴六人耳膜直欲破开,怪物的叫声难听之极,令人恍生身在屠宰场之感,如同身边千百头猪羊正被屠杀,正拼命发出濒死的惨叫。六人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正在惊慌无着之时,看见那年轻男子也是突然张口!无声的呼啸立时飞卷开去。
众人听不到声音,但却感受到了加剧的威压。怪物发出的暴戾之鸣转瞬平服下去了。
高堂主勃然作色,急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并不说话,愤怒的看了他一眼,一举手将黑豹远远掷出十余丈。宽袖垂落,数百片青鳞大小排列,紧紧依附在整条手臂上。
一道碧绿的弧线划过半空,年轻人捏拳砸向地面。
只一拳。
泥水喷飞上天空,怪物拱出的泥坑便如温度骤升的铁锅,锅中水急沸而高腾,象一柱高高的土枪立在街中,转瞬又洒落成点点泥浆。坑中黄水波荡,冒起一股暗红的血纹,那块巨大的背壳却缓缓沉下去了。
高堂主伸手阻拦,却在这一合中受了重伤,口角溅出血来。他步履蹒跚,再也无心恋战,向着来路倒退。白衣男子也不追赶,看他奔入巷道之中消失不见。
“我要带走他,成么?”那年轻人转过身来,看着呆若木鸡的六个豪士。 “你们的人,应该不是他杀的。”
余人被他威势所夺,哪说得出话来。喉头滚动,却没一人能吐出字句。众人在江湖上享有声名,一向自视颇高,对自己的武功法术也深具信心,谁料想,今日遇上两个劲敌,都是想象不到的厉害,要是当真过招比划,六个人联手起来未必能抵挡住人家的一击,想到这里,实在叫人气馁。
眼看着那年轻人从怀里摸出一枚丹药,掰成两半,分别喂给了胡不为和胡炭。片刻,他将昏迷的两人抱了起来。 “我走了。”他看向六人,说道。
“等等!”鲁开胆气粗豪,眼见那人迈步欲行,赶紧出声拦阻,哪知身边的江平鉴却又拦住了他,摆手道:“鲁大侠,让他们走吧。”
“可是……”鲁开欲要争辩,江平鉴却快速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男子再不理会他们,抱着两人跳上屋脊,几个纵越便消失不见了。
江平鉴这才抬起头来,望着房顶上层层青瓦,眼神中藏着一层落寞。
“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么?”他说。
“谁?”
“是谁?”
“他是……”江平鉴摇摇头,脑中想起年轻人衣袖垂落的刹那,那条长满鳞片的手臂。没错的,应该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征状,还有这样惊人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