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北行】

    皇宫已经掌灯。

    赵祯坐在书房里,托着下巴看着烛火想心事。

    庞妃端着个汤盅走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赵祯回过神，抬头看她，皱眉,“不是让你跟太后她们一起出宫避一避么？”

    庞妃也不讲话,往他身边一坐，打开汤盅,里边是炖鸽子，细心地拿着筷子拆鸽子骨头。

    门口,四只猫跑了进来,两只大的带着两只小的。

    大猫一只雪白一只米白，两只小猫都是米白色的。

    其中米色那只大猫蹦上了龙书案,蹲在赵祯眼前,喵一声，拿脑袋蹭他。

    赵祯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它脑门，庞妃舀起一勺鸽子肉，送到赵祯嘴里，边说，“你把小三子送给殷侯了，棉絮和花生米满院子找了好久。”

    赵祯张嘴刚想解释一句，第二口就塞进来了。

    “你去避一避，一会儿兵荒马乱的……”赵祯捏了一块鸽子肉喂猫。

    “我才不怕呢。”庞妃双眉一挑，显出几分娇蛮气，“什么没见过啊。”

    赵祯笑了，庞妃平日的确胆子大，从小被太师宠上天，娇蛮却不野蛮，是她最讨人喜欢的地方。

    “皇上……”

    陈公公跑进来，见庞妃也在，愣了愣。

    “怎么样了？”赵祯问。

    “来了！”

    赵祯点头，将大小四只猫都抱起来，塞进了庞妃手里，“那至少去屏风后面避一避。”

    庞妃撅个嘴，不过还是站起来往后走，走到一半不忘回头嘱咐，“你可不准吃亏啊。”

    赵祯哭笑不得，对她摆手——赶紧躲好。

    于是，庞妃抱着猫坐在屏风后面，赵祯还给她塞了一包瓜子，庞妃边嗑瓜子边纳闷，哪个给皇上嗑瓜子的。

    开封府里，小四子裹着被子看闲书，一个喷嚏打出来，揉揉鼻子，翻一页书，嘎嘣嘎嘣咬一颗茴香豆。

    ……

    皇宫门口的守卫稀稀拉拉，完全没发觉已经有几个人，潜入了皇宫。

    赵祯继续批阅奏折，就听到外边吵闹。

    南宫纪走到了赵祯身边站立，低声说，“进来了。”

    “有没有人受伤？”赵祯淡淡问。

    “没，都换了高手，略作抵抗。”南宫低声回答。

    赵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这时，就听到外面密集的脚步声。

    随后，有一个声音传来，“皇上！”

    赵祯佯装不知，不悦道，“何事喧哗？！”

    “皇上，时辰到了。”

    说话的声音听着既生疏又熟悉，生疏是因为听到的机会少，熟悉是因为刚刚听到没多久……赵元佐的声音。

    “什么时辰到了？”南宫纪反问。

    这时，就见赵元佐甩着袖子，没有通传，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退位的时间到了！”

    “大胆！”南宫呵止，“赵元佐，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当年疯也是被赵元喜害的。”说话间，赵元佐打量赵祯的神色。

    赵祯此时，慢悠悠喝着鸽子汤，鸽子已经吃完了，味道还不错。赵祯的口味，几个妃子比御厨更熟悉，他也更喜欢吃媳妇儿煮的饭菜，很有平民百姓过日子的感觉，老婆娶回来当然要煮饭了。

    赵祯也不知道是神游还是魂飞天外，呆愣了一会儿，问赵元佐，“吃饭了没？”

    赵元佐愣了愣，倒是有些疑惑——赵祯这么稳当呢？难道有埋伏？不能啊……万无一失，就算赵普没死，也不碍事。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己的人马已经进入了皇宫，将御书房团团围住，外边也传来了喧哗的声音。

    赵元佐心定了定，回头看赵祯，“赵祯，看在你我叔侄一场，你若主动退位，我便饶你不死，怎样？你做我的江陵牧，我坐你的皇位，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

    “朕先给你看样东西。“赵祯说着，将桌边一卷图交给了南宫。

    南宫一抖，打开了图。

    就见图上画着个潇洒的男子，十分儒雅文秀，穿着一身锦袍，手中有杯，站在院中……眉宇间，似乎有些愁容。

    赵元佐皱眉，似乎不明白。

    “这个人你不认识，不过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赵祯说着，手中晃了晃一片三角形的纸片，交给南宫，南宫将画中男子眼睛以下的脸贴了起来，于是……画中人似乎蒙了一层面纱。

    而再看那男子，一双眼睛，眉眼有些弯，眼中忧愁抑郁，似乎有心事，而这双眼睛——是如此的好认。

    赵元佐愣了愣……这双眼睛，与桃花娘娘的好神似。

    “张美人当年找了个替身，跟她长得有些像，以至于生出个闺女，也有这么一双桃花眼。”赵祯慢悠悠道，“不过形似而已，形似神不似……知道为什么这双眼睛这么好认么？”

    赵元佐微微张着嘴。

    “因为是重瞳。”赵祯依旧说得不紧不慢，“重瞳子稀有，重瞳都不怎么明显，瞳仁大、眼睛更亮。”

    随着赵祯的话，就见赵元佐脸色白了几分。

    “这张图，是从库里找来的，朕皇宫内的仓库，藏前朝物品的一个小仓库。”赵祯冷笑了一声，“这张画是南唐最著名的画家董源画的，画上的那位就是世人皆知的一位重瞳子，知道是谁吧？”

    赵元佐此时脸刷白，看赵祯。

    “是后主李煜。”赵祯看着赵元佐，“你那位桃花娘娘，是南唐皇族的后裔，你跟个前朝的皇子皇孙合作造反？你说你跟猪有什么区别？”

    房顶上，已经偷听了有一会儿的展昭等人都忍笑——赵祯这话说的，赵元佐今天估计得气死，好戏还没开场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元佐打了个愣神，随后想了想，很快镇定下来，“赵祯，你也不必拖延时间，如今整个开封都在我掌握之中，边关军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赵普自身难保，没人会来救你，乖乖交出皇位，我也不想伤你，毕竟……”

    赵祯突然回头问，“爱妃，鸽子还有么？”

    “有的。”

    庞妃探头出来，一手抱着只小猫，一手还拿着包瓜子儿，边问，“皇上还要？”

    “嗯。”赵祯点点头，“朕越吃越饿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去拿。”庞妃说着，将小猫塞进了南宫纪手里，然后就往外跑。

    赵元佐回头，门口驻守着自己的人马呢……可庞妃一路往外跑，没有一个人去阻拦。

    庞妃嫌一个人挡路，抬手还推了一把，“哎呀，烦不烦啊，那么多柱子，都是饭桶还早饭！”

    说话间她已经跑出院子往御膳房去了。

    赵元佐这才发现自己手下的人不对劲。

    “来人！”赵元佐喊了一声，但是没动静。【

    他急忙跑出去，才发现所有人都被点穴了，而什么时候怎么被点的学穴道，根本没人知道。

    屋顶上，殷侯蹲着摇头——这赵元佐，以为带着几百个饭桶上皇宫里头转一圈就能当皇帝？这回看你怎么死。

    “我……”赵元佐此时惊慌失措，觉得可能有变，就想跑，但是眼前落下一个人，单手一拦他。

    赵元佐一看到来人竟然是赵普，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

    “怎么，元佐皇兄。”赵普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还没叙旧呢，吃了饭再走。”

    赵元佐张大了嘴……这时，他也知道自己大概大难临头了。

    赵元佐赶紧跑进书房，匍匐于地求赵祯饶命。

    这时，庞妃小跑着进来了，捧着一盅热乎乎的炖鸽子，给赵祯。

    赵祯站了起来，接了汤盅，对南宫纪说，“给皇叔准备件龙袍。”

    赵元佐一愣，抬头看着赵祯，觉得他是在说笑羞辱自己。

    赵祯微微笑了笑，托着汤盅看赵元佐，“皇叔不是想做皇帝么？不如做一下试试，看看过不过瘾。”

    屋顶上，殷侯乐了，“小皇帝还挺有趣。”

    天尊也点头，边戳戳殷侯，“一会儿我们也去坐坐看。”

    “来个皇帝一日做，大家都试下。”殷侯觉得提议不错。

    展昭有些无力地看俩老头。

    赵元佐此时看赵祯，只觉得陌生非常。他也自认见过不少人，有的就总是绷着脸，严肃霸道，有的就总是笑脸盈盈，笑里藏刀……但他这位皇侄儿，不笑也不怒，不温也不火，说话更是不紧也不慢，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赵祯走到了屏风后边，南宫纪唤来两个小太监，给赵元佐换上了龙袍。

    此时，赵元佐抖若筛糠，整个人也萎靡不振，他不知道赵祯要干嘛。

    南宫纪走到他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王爷，好好享受，能不能保住命，就看您表现了。”说完，轻轻一拍他肩膀，“小心说话。”

    赵元佐瘫坐在桌边，赵普也走了进来，笑着对他点点头，“小心说话啊。”说完，跑后边去了。

    屏风后边，赵祯正坐在个小马扎上吃炖鸽子，庞妃在一旁嗑瓜子画绣样，南宫抱着剑跟柱子一样站着不动。

    赵普找了张椅子坐下，花生米就跳到了他腿上，喵一声。

    赵普好笑，伸出一根手指头逗猫。

    庞妃抓了把瓜子给他。

    赵普哭笑不得……庞妃和赵祯从小认识，虽是夫妻，其实也是玩伴青梅竹马。见他俩排排坐嗑瓜子的样子，赵普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一起玩儿的时光……

    想到这里，赵普不禁摇头，这世上竟然还真有那么多人想抢这劳什子皇位，赵祯是没办法才坐的，有办法早不做了，带着心爱的人自由自在比这样关在皇宫里不知道强多少。

    等赵元佐坐上了龙椅，望向外边，门口的那些随从都不见了，整个书房以及院子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这时候，外边传来了脚步声，就见几个白衣服的女子跑了进来。

    为首一个，正是蒙了面的桃花娘娘。

    展昭和白玉堂等人在屋顶上，隐藏在飞檐后边，看得真切。

    展昭回头看天尊，那意思像是问——是她么？

    天尊不置可否地一耸肩——不记得了。

    展昭无奈，众人注意听。

    桃花娘娘一进门，看到赵元佐穿着黄袍坐在龙书案后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脑袋里倒是想到了“穿龙袍不像太子”几个字。

    “赵祯呢？”桃花娘娘进入大殿，发现四外无人，有些纳闷。

    赵元佐此时脸色苍白满手冷汗……赵祯就在他身后，不止有赵祯，还有赵普！赵普完全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表示根本没有中计！他们的计划失败了，赵普如果早有准备，那那么点人马一定会被赵家军杀光。

    想到这里，赵元佐板起脸，“你究竟是什么人？”

    桃花娘娘被他问得有些纳闷，看着他。

    赵元佐伸手拿起桌上李煜的画像，往地上一扔，“你怎么解释！”

    卷轴落到地上后，自然展开。

    李后主的画像出现在了桃花娘娘的脚边，她低头，盯着看了起来，看得专注。

    “哼！”赵元佐一拍桌子，“我早就看出你心怀不轨想要毁我赵氏，跟你合作不过是骗你而已！如今人赃并获，你有什么话说？！”

    屏风后面，赵普看了赵祯一眼，赵祯捧着汤盅无奈摇头——这赵元佐真是杀他都没意义！毕竟是皇族，好歹有点尊严。不就是造反么，皇子哪个不想当皇帝，反了、被抓了……大不了一死，起码保持住皇家风范，有骨气点。这等反复小人，愚蠢至极，难怪当年所有人都看好赵元喜。可惜，一个是太蠢，蠢到根本没法称帝，一个就太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赵元佐也想斗过赵祯？不是活的年岁大吃的盐巴多就厉害点的，跟赵祯比他简直弱爆了。

    殷侯突然问展昭，“赵普和赵祯下过棋么？”

    展昭摸了摸下巴，“倒是没听谁提起过。”

    这会儿，屏风后边赵祯吃完鸽子了，搬着马扎做到小桌边，对赵普招手。

    赵普笑了……过去盘腿坐在另一边，庞妃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了棋盘和棋子放在桌上，赵祯拿了白子，赵普拿了黑子，两人开始下棋玩儿。

    庞妃坐在一旁给两人剥桔子，就像小时候经常干的一样。这两人一下能下一天，输赢对半开，后来长大了，赵普去了边关，赵祯整天嚷嚷着没人下棋了，宫里人都让着他。

    外边桃花娘娘见赵元佐很奇怪，有些怀疑，又听到屏风后边似乎有响动，就有了些警觉。她想到的是，赵元佐可能想要过河拆桥暗算她。

    伸手从地上捡起了那份卷轴。

    桃花娘娘笑了，伸手摘下蒙面的纱巾，“赵氏今日气数已尽，是隼王说的，怎么你不姓赵么？”

    赵元佐张了张嘴。

    “如果你也姓赵，那就表示你也要死！”桃花娘娘说着，属下一摆手。

    几个白衣女子就抽出剑。

    赵元佐慌忙站起来，“你！你当自己逃得掉？”

    “我要逃做什么？”桃花娘娘双眉一挑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此时她样貌没了薄纱遮挡，与画像中的后主更加相似了几分。

    “你……真的是南唐后人？”赵元佐惊骇。

    “这皇宫，本来就该是我李家的，你们赵家抢了别人的江山，坐得还挺安稳！”桃花娘娘冷笑，“我今天要天下所有姓赵的，都跟你这个亡国之君一起死！”

    说完，她下令，“杀光皇宫里所有人！”

    赵元佐见几个白衣女子杀向自己了，赶紧爬上龙书案，扒着屏风，“皇……皇上！救命啊，九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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