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茶果点心也堵不上你那嘴。”张氏伸手虚点着某人,解释道,“总得到了正点咱们才能开宴,你这样要茶要水要点心的,晓得你的,知道你这是来关心姐妹,赶上那些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有花子来上门讨饭呢?”
“这话好笑,上哪去找我这样富贵天然的叫花子?”李氏自恋的摸摸自个的嫩脸,吹嘘道,“瞧我这肉嘟嘟粉嫩的俏脸,谁见了不上赶着夸上一句好一个富贵之相,也只有那些没见识的乡下人才会将我错认成啥啥叫花子。”
“咱们姐妹十几年的交情,我怎么就成了你那口中没见识的乡下人,当着孩子的面姐姐还是快饶过我吧。”张氏立即投降讨饶道,“好歹我将来是要给人做婆婆的,姐姐怎么也要给人留些体面不是?”
不及李氏给自家好姐妹搭好台阶,王熙凤这边却连连不依的叫母亲,先羞涩的跺跺脚刷一下存在感,这妞就脸红红的请示想要去如厕,又顺便表示了想要在客房换套衣服的意愿。李氏这厢是早想女儿去外面避一避的,张氏也觉得身边杵着一个未嫁的小姑娘实在有碍她发挥,如此就听两位无良的母亲大人先后殷勤交代了几句暖心话,又各自叫来各自的心腹丫头为其引路作伴,便很是放心叫人将凤姐儿给带了出去。
凤姐儿这一走,就像带走了刚才屋中所有的轻松惬意,留在房中的张李二人顿时没了相互玩笑的兴致,满堂里只剩下了沉闷压抑的低落情绪。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还是张氏这个主人先扯着笑脸言道,“姐姐一家既定好了乡归之旅,妹子再不好对此事多加言语,只不过还是要忍不住问上两句,家乡虽好却终不是长留之地,两家有姻何日才是咱们姐妹重逢之期?”
“自是不能误了孩子们,等我在南边站稳了脚跟,便会立即着手准备两个孩子的事情。”李氏感慨道,“凤姐儿从小聪慧懂事,又与我最是贴心,我自也盼望着她能有风光大嫁的一日。还有我的仁哥儿,他若将来想要有出息,现在正是打磨的好时机,京城是非之地,掣肘耳目者众,纨绔糜烂者多,故我欲效仿孟母南下移居金陵,只望我这一片慈母之心终究没有枉费,将来他能成人成才,好给他姐姐撑门面给他母亲我做那后半生的依靠!”
“我最佩服姐姐这性子,做决定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我但凡能学到姐姐一二本事,也不至于被我家二房逼到这郊外的庄子上躲闲。”张氏心有所感道,“我是不敢抛下一切跟我家老爷一走了之的,若当真如你这般放下不管,指不定她们会惹下什么滔天大祸?”
“你一提惹祸二字,倒叫我想起一事来。这事我家姐儿从前隐约跟我提过好几回,起初我没在意只道别家也都如此,不过是富贵人家的惯例,然这确实是违法之事,与你来说或许是个把柄是个助益也不一定。”李氏回忆着说道,“你知道咱们管家的苦处,一大家子的嚼用,从来都是出的多进的少,为了填补这些亏空哪个当家的主妇不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想办法,不过是有人手段光明正大有人遮遮掩掩罢了。我那好弟妹统共管了几年家,从前也是吃斋念佛的慈善人,现在却是包揽诉讼放印子钱抑或打人命官司,哪个是她不敢沾手的?不过是仗着她家夫君有本事罢了。
你是读过书的人,这其中的厉害想必比我清楚,这些事一旦被人抓住把柄揭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也就不用我说,你只自个好生的掂量掂量。”
“怎么就到了如此缺钱的地步?”就是因为对这些事一旦被揭发后,有如何严重的后果有十分清醒的认识,张氏对王子腾夫人明知故犯的行径才很是惊讶,遂又问道,“这些年我冷眼瞧着,你们王家因有王子腾兄弟之故,爵位虽已入末流,但权势却胜过我贾家数倍,人皆说最是富贵无双的人家,按说这府中的财物应该更为宽裕才对,怎么会沦到放印度日的地步?”
“还不是府中上下都被凤丫头惯坏了的缘故?”李氏小有得意的言道,“从前由我掌家时,哪回的月例不丰厚赏钱不加倍?更有那四季的衣料首饰,都是由上好的丝绸裁制,足斤的赤金打造,几年下来,上下奴仆内外人等哪个不是交口称赞不拍手叫好?等我那好弟妹接了手,为了彰显她管家的本事不俗,行事自是愈发的变本加厉,以此用作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惜她没有我家闺女那般聚拢钱财的本事,走的尽是些歪门邪道,可不得惹了一身的骚。”
李氏话停在这里,接着意有所指的言道,“那贾王氏与我弟妹的情分,就犹如你我一般,皆因志趣相投才走在一起,想来做事的手段多半也相差无几,你不妨私下查查我那好姑奶奶,说不得会有什么惊喜也不一定?”
张氏闻得此言并未立即附和,只除了那一脸的若有所思。贾家两房敌对了近二十年,时时相互紧盯提防,王氏究竟是何样人有谁比她这个对头更为清楚?那是个佛口蛇心两面三刀的狠毒之人,对着金钱权势有着近乎变态的执拗,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其所出三个子女竟皆能狠心抱给老太太教养,在这些方面她自问是万万不敢比的,因此每每应对皆小心翼翼,不过是怕她鱼死网破存了玉石俱焚之念,不为自己只为她那乖巧的儿子她也得留有一线余地,一个是舍命相搏一个是只出力七分,拖到今天这个局面也就都在意料之中了。
先不说这边两位长辈后来是如何的言语来往,且说那边王熙凤出了房门,便径直朝待客的厢房走去,把那身后的空间留给两位母亲掰扯,况且客房里照样有暖炕炭炉茶水点心,她也落得个清净自在。只见这时她的身子歪靠着绣有喜鹊红梅花样的锦被,透过半开的青纱雕窗,心里一边默默的数着时间,一边欣赏着外面绿意盎然的春景。
果然不到一刻的时间,就见陆续有丫头进来借机搭话,三言两语就把那些跟着姑娘的丫头骗到了下人的房间,而唯一留下的一位教养嬷嬷,也在看到贾琏从里屋里面转出来时躬身退出了房间。
王熙凤瞄了那退出的嬷嬷一眼,就又回头看向外面的庭院开口道,“我算着你也该来了,我这里可是先要恭喜你们一家终于将要大获全胜,那王氏一房现已步入死局,他们若想破局非得分家一途不可,多年心愿终要得偿,可要说一说现今感受如何?”
“什么叫‘你们一家’,该是咱们一家才对。”贾琏坐在王熙凤对面,伸手指戳戳佳人的嫩脸,一边感受一边评论道,“可是又胖了些?这婴儿肥就没见消过,你从前就不爱运动,如今做了女人怕更是懒怠了,这要是将来娶回家一个小肥猪进门我岂不是甚为可怜?”
王熙凤反射性的捂住俏脸,斜眼瞪人道,“肉肉的有什么不好,这又不是讲究骨感美的时代,我这样的才叫有福气,你把那些后时代的尖下巴狐狸眼的人工美人拉到这里比比,保管会得一个□刻薄寡妇命的恶名。”
“那林妹妹是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小巴,料来也就那样吧。”贾琏忍不住打击道。
“所以王夫人才整日影射什么狐媚子之类的话,可见是当真不讨喜的。”王熙凤不服气道,“世人怜惜林妹妹,多是爱其才慕其态,若单论相貌,红楼里比其出色者比比皆是,不说只逊她一筹的贾家女儿,如宝钗宝琴秦可卿之流就能数出好几位,这些虽都是高洁女儿,哪个容颜不是欺霜赛雪的,只因多了些俗世之心,便也少了些世人的追捧”
“作甚么女儿之叹?”贾琏意欲转移话题道,“早晚大观园就要盖将起来,你作为未来的大观园女主人,想法子把这些姐姐妹妹的全都圈养在园子里不就成了?这次回南先见见那小宝钗小黛玉什么的,其实也挺好玩。一想到那有些憨憨的呆霸王幼年版,我就能可乐上好半天,等你亲眼见着垫着尿布的林黛玉呜呜咽咽讨人嫌的模样,再向我谈谈所思所想也不迟?”
“真想快些南下金陵?”王熙凤托着腮期盼道,“十几年困到一个小院里,好险没把我憋疯。若不是这几年好歹叫我找到几件可乐的事情,想来姑奶奶早就被无聊死了。”
摸摸头安慰安慰,贾琏出言打趣她道,“不想这古代生活你融入的倒很是彻底,如今都已经可以言必称姑奶奶了。”
“你少来揶揄我。”王熙凤反讽过去道,“好歹人家还称得上一句姑奶奶,比不得某人言必称人儿子,行必装人孙子。这世我生在了女儿堆里,可是好好地见识了她们的厉害之处,不过是小小初中生的年纪,个个都是反手掌人覆手算人的女汉子,这冷不丁的一对比,我倒成了那柔弱圣洁的小百花了,这种认知真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怎么,你这是被谁给刺激了?”贾琏立时颇感兴趣的追问道,“你那比钢铁还硬的神经竟也有被外事触动的一天,真真是世所罕有。记得从前咱们小时候,你跟爷爷研究那劳什子的阴阳八卦,动不动便要戏弄我说有什么血光之灾,非得缠着我说破财免灾的鬼话,几乎骗光了我幼时所有的零花钱。等到大一些你长了本事,我就彻底沦为了你的护身符,每每你招来些不干净的东西,回头便要往我身边躲,说起来咱俩坎坷倒霉的成长史,及至最后的英年早逝,我有理由怀疑是因为你得罪了阎王老爷咱们这才遭到了报应?”
“那些算什么,我也只敢玩玩阴司之事,比不得这里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将人心算计玩弄在鼓掌之间,要不是咱们来自资讯发达的现代,眼界上本就比他们高了好几个层次,说不得哪回人家把咱给卖了,你还屁颠颠的帮人数钱呢!”
“你可真看得起我!这些年若不是有母亲这个真正的古人护着,说不得现在我早就给认输投降了。咱们毕竟存了轻视之态,可玩不转这古代的规则,你说叫‘贾政’这名字怎么了,却愣是让如贾珠这样的英才一辈子不能踏入朝堂,谁会想到还有这种坑爹坑儿子的规矩,就是我这辈子的爷爷起名字的时候定也是没想到的。”
“贾政的名声坏了,也不知元春最后的命运会如何?”王熙凤思量道,“总不会还能入宫为妃吧!这种最是讲究名声贤德的时代,怎么瞧怎么也不觉得还有这种可能?若果真如此,我这里却有另一层隐忧,咱们如此贸贸然打破了元春的命运,那可是一个有心机有谋算的主,不说今后会不会成为她怨气发泄的对象,只一想到后面许多不可预测的因果,我心里就不时泛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是个有些小心机的女儿罢了,瞧把你给吓得。”贾琏用手拭去凤姐儿那脑门子上的虚汗,便轻松说道,“咱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开始布局,至少荣国府会牢牢掌控在咱们手里,她一无可用之人,二又无银钱相助,唯一有点用的亲哥哥早被咱们彻底的洗过脑,大龙已经摆好,她纵有通天的本事怕也是翻不了局?”
“但愿是我多虑了。”王熙凤压下心头的不详,终究没在多说什么,只想着回去必要占卜一卦演算一番天机来以安已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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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公府元春的院子,此时这里是满室药香针落可闻,只时不时从里面传出几声咳嗽动静,除此便再无他响。
这时王夫人从外面迈进来,掀帘进了大姑娘的卧室。元春躺在床上瞧见母亲过来,便一声不吭默默翻身歪向了里面,只留给了母亲一个背影。
“我的儿,你何苦要这样作践自个的身子。”王夫人见着女儿这般憔悴,心痛着落下泪来,劝道,“那药岂是你说不喝就能不喝的,你这是在摧母亲的心肝呐!”
“女儿枉自活了十几年,眼见着未来就要没了奔头,既如此还要喝什么药养什么身子,不如死了的干净?”元春背对着母亲幽幽说道。
“我的傻丫头,难道咱们只有进宫才能算是有了前程?不说别处,只道这满京城里,有多少青年才俊等着我儿去挑去选,咱们怎可在一棵树上吊死?”
“母亲很不用再哄骗女儿。”元春泪流满面的转过身子,向王夫人言道,“我如今那样的名声,谁家会选我做儿媳妇,万岁爷厌恶的人便不是人人都要踩上一脚,也要躲得远远的,谁家会上赶着要娶个麻烦回家?”
“这些不过都是口头上争的一时是非,等三两年过去有了更猎奇的流言,到时谁还记得咱家这点破事,你小孩子家家心思重,千万莫要想不开累得娘亲为你担心才是?”
王夫人说着就接过婆子们熬好的汤药,令一边伺候的丫头扶起姑娘半倚在被子上,边喂药边继续劝说道,“若是到时这里还是流言不止,大不了到时母亲带你直接回老家去。那里是咱们国公府的本家,整个城里都是咱们的姻亲故旧,从他们中间为你选一二青年才俊岂非是容易得很?女儿金枝玉叶般的人物,何故却这样妄自菲薄?”
王氏一言触动元春的心思,只见她激动的抱住母亲的手臂,恳求道,“母亲,咱们和大伯他们一家讲和吧。就算不为了女儿,只为了爹爹的前程,为了哥哥的名声,为了咱们二房今后的将来,咱们也不该这样斗下去了。老祖宗是能护着二房,可这种庇护又能撑到几时,若再任由两房的关系这般恶化下去,也许不用等到祖母去世,咱们早晚要搬出国公府,真到了那时再想谋算怕是一切都也已经晚了。”
王夫人瞧着女儿哭得是梨花带雨声嘶力竭,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连声道,“你以为娘就想这般没脸没皮的赖下去吗?关键这都是你祖母她老人家的安排,若没有她的首肯,便是母亲自个愿意却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啊!”
“母亲!”元春扑在王夫人怀里,默默哭泣了一阵,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绪才又说道,“女儿如今呆在这京里实在没意思,只觉这里上下每一个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瞧看女儿,刚才母亲提到金陵老家,倒叫女儿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去处,正好琏二哥最近也要南下金陵去科考,母亲若当真心疼女儿,就叫女儿陪着琏哥哥一同去吧,全当我只是去散散心。”
王夫人抚摸着元春满头浓密的青丝,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好好,咱们这就去散散心,我回头就去拜访你那大伯母,她这人一向自诩恩怨分明,想来也不好将我们长一辈的仇怨撒到你们小一辈身上。”
元春如愿听到母亲的承诺,当即便缓缓闭上了肿红的泪眼,心里只默默念道,“金陵,科考,敏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爆发吧,人家怎么被好多人给抛弃了,呜呜!